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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底部、山牆底下都是尿窩子,過往行人就在那裡撒尿。日久天長,山牆另一面就會長出白色的晶體,成分是硝酸銨,經加工可以做鞭炮。有些大媽還用這種東西當鹽來燉肉,說用硝來燉肉能燉爛——但這種肉我是不肯吃的。有人說,喝尿可以治百病,但我沒有這種嗜好。我寧可得些病。很不幸的是,這些又騷又潮的房子裡還要住人,大概不會舒適。天沒下雨,聽見自己家牆外老是嘩嘩的,心情也不會好。費孝通先生有篇文章談“差序格局”,講到二三十年代江南市鎮,滿河漂著垃圾,這種環境也不能說是好。我住的地方不遠處,有片亂七八糟的小衚衕,是外來人口聚集區。有時從那裡經過,到處是垃圾。汙水到處流,蒼蠅到處飛。排水口的箅子上淨是糞——根本不成個世界。有一大群人住在一起,只管糟蹋不管收拾,所以就成了這樣——此類環境問題源遠流長,也沒聽誰說過什麼。
就我所見,一切環境問題都是這麼形成的:工業不會造成環境問題,農業也不會造成環境問題,環境問題是人造成的。知識分子悲天憫人的哀號解決不了環境問題,開大會、大遊行、全民總動員也解決不了這問題。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解決環境問題:人不能只管糟蹋不管收拾。收拾一下環境就好了,在其中生活也能像個體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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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第11期《中國青年》雜誌。發表時題目為“人不能只管糟蹋不管收拾”。
個人尊嚴(1)
在國外時看到,人們對時事做出價值評判時,總是從兩個獨立的方面來進行:一個方面是國家或者社會的尊嚴,這像是時事的經線;另一個方面是個人的尊嚴,這像是時事的緯線。回到國內,一條緯線就像是沒有,連尊嚴這個字眼也感到陌生了。
提到尊嚴這個概念,我首先想到英文詞dignity,然後才想到相應的中文詞。在英文中,這個詞不僅有尊嚴之義,還有體面、身份的意思。尊嚴不但指人受到尊重,它還是人價值之所在。從上古到現代,數以億萬計的中國人裡,沒有幾個人有過屬於個人的尊嚴。舉個大點的例子,中國歷史上有過皇上對大臣施廷杖的事,無論是多大的官,一言不和,就可能受到如此當眾羞辱,高官尚且如此,遑論百姓。除了皇上一人,沒有一個人能有尊嚴。有一件最怪的事是,按照傳統道德,挨皇帝的板子倒是一種光榮,文死諫嘛。說白了就是:無尊嚴就是有尊嚴。此話如有任何古怪之處,罪不在我。到了現代以後,人與人的關係、個人與集體的關係,仍有這種遺風——我們就不必細說“文革”中、“文革”前都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到了現在,已經不用見官下跪,也不會在屁股上挨板子,但還是缺少個人的尊嚴。環境就是這樣,公共場所的秩序就是這樣,人對人的態度就是這樣,不容你有任何自尊。
舉個小點的例子,每到春運高潮,大家就會在傳媒上看到一輛硬座車廂裡擠了三四百人,廁所裡也擠了十幾人。談到這件事,大家會說國家的鐵路需要建設,說到鐵路工人的工作難做,提到安全問題,提到所有的方面,就是不提這些民工這樣擠在一起,完全沒有了個人的尊嚴——彷彿這件事很不重要似的。當然,只要民工都在過年時回家,火車總是要擠的,誰也想不出好辦法。但個人的尊嚴畢竟大受損害;這件事總該有人提一提才對。另一件事現在已是老生常談,人走在街上感到內急,就不得不上公共廁所。一進去就覺得自己的尊嚴一點都沒了。現在北京的公廁正在改觀,這是因為外國人到了中國也會內急,所以北京的公廁已經臭名遠揚。假如外國人不來,廁所就要臭下去,而且大街上改了,小衚衕裡還沒有改。我認識的一位美國留學生說,有一次他在小衚衕裡內急,走進公廁撒了一泡尿,出來以後,猛然想到自己剛才滿眼都是黃白之物,居然能站住了不倒,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就急忙來告訴我。北京的某些街道很髒很亂,總要到某個國際會議時才能改觀,這叫借某某會的東風。不光老百姓這樣講,領導上也這樣講。這話聽起來很有點不對味。不雅的景象外人看了丟臉,沒有外人時,自己住在裡面也不體面——這後一點總是被人忘掉。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我發現自己曾有一種特別的虛偽之處,雖然一句話說不清,但可以舉些例子來說明。假如我看到火車上特別擠,就感慨一聲道:這種事居然可以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假如我看到廁所特髒,又長嘆一聲:唉!北京市這是怎麼搞的嘛!這其中有點幽默的成分,也有點當真。我的確覺得國家和政府的尊嚴受到了損失,併為此焦慮著。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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