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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人們議論最多的是,如果香港不能繼續保持繁榮,就會影響中國的“四化”建設。我認為,影響不能說沒有,但說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中國的建設,這個估計不正確。如果中國把四化建設能否實現放在香港是否繁榮上,那末這個決策本身就是不正確的。人們還議論香港外資撤走的問題。只要我們的政策適當,走了還會回來的。所以,我們在宣佈一九九七年收回香港的同時,還要宣佈一九九七年後香港所實行的制度和政策。(同上,2—3頁)偉人之所以偉大,就在於他的目光投向了普通人難以想象的未來。香港迴歸十年後,我們再來看這一段話,不能不為小平二十多年前的遠見所折服。鄧小平在香港問題上之所以採取強硬態度,既不是顯示實力的粗暴,也不是魯莽的衝動,更不是出於名留青史的政治虛榮心,而是出於成熟政治家對未來遠見以及由此產生的自信、剛毅和決心。如果說,小平在中英談判中表現出霸道的一面,那不是在主權問題上,也不是在繁榮問題上,而是在最關鍵的過渡問題上。
政治家的成熟就在於去除了任何虛幻的東西,無論盲目的迷信,還是天真的幻想。雖然當時中國與英美的關係很密切,但鄧小平很清楚,在香港問題上,由於涉及英國人的根本利益,他們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必然會製造各種事端,威脅到香港順利過渡。為此他明確告訴撒切爾夫人:“我擔心的是今後十五年過渡時期如何過渡好,擔心在這個時期中會出現很大的混亂,而且這些混亂是人為的。這當中不光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而主要的是英國人。”(同上,3頁)對此,鄧小平立場堅定地告誡撒切爾夫人:“如果在十五年的過渡時期內香港發生嚴重的波動,怎麼辦?那時,中國政府將被迫不得不對收回的時間和方式另做考慮。如果說宣佈要收回香港就會像夫人說的‘帶來災難性的影響’,那我們要勇敢地面對這個災難,做出決策。”(同上,3頁)後來的事態發展也證明了鄧小平的遠見。
這可以說是一種霸道,是在最關鍵時刻展現主權中最硬的一手,即訴諸武力,提前收回香港。在此,鄧小平展現出支撐政治正當性或正義原則的主權意志,即對緊急狀態的決斷權。政治意志絕不是虛張聲勢,而是要做出實實在在的準備,更不是魯莽從事,而是對最壞的後果有著清醒的認識,並準備勇敢地承擔。當年,中國人正是準備好“打碎罈罈罐罐”,才勇敢地投入朝鮮戰爭,最後爭取到最好的結果。而在香港問題上,中國人也做好了香港發生動亂、提前出兵收回的最壞結果,才宣佈收回香港,也爭取到談判的順利進行和香港的迴歸順利。為此,鄧小平曾讓國務院算筆賬,香港每年給中國爭取到多少外匯,如果香港出現問題,對國家的經濟究竟會產生多大影響。
“主權是國家絕對和永久的權力。”十六世紀法國偉大的法學家博丹為主權下了這樣一個定義。就是這個定義,幫助歐洲的世俗君主戰勝了無所不能的教皇,建構了現代國家。也是這個定義,幫助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人民爭取到國家獨立。因此,在近代以來的中國政治哲學傳統中,最核心的概念無疑是主權,而且是人民主權。鄧小平與撒切爾夫人這篇不到兩千字的談話,無疑是關於主權學說的經典文獻。它在主權、治權與政權過渡之間建立了內在的理論關聯,王道與霸道雜糅,展現了政治家最高的德性:審慎的判斷、果敢的意志和高超的智慧。在西方經典的主權學說中,主權就意味著現實的政治統治,可是在鄧小平所闡述的主權理論中,中國雖然擁有香港主權,但卻並沒有行使這種主權。這種與西方理論的背離恰恰展現了中國對主權理論的發展和豐富,即區分了“主權權利”與“主權行使”兩個概念。在中英談判初期,通常採用的說法是“主權迴歸”。對此,著名的國際法學家邵天任先生認為,香港的主權一直在中國,英國人從來沒有擁有香港主權,所以不存在“主權迴歸”問題,而應該是“恢復行使主權”。鄧小平贊同這個說法,於是,“恢復行使主權”這個說法後來就寫在了《中英聯合宣告》中。也正是這個原因,“聯合宣告”也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國際條約,因為中英雙方沒有相互的權利義務關係。香港的主權屬於中國,中國完全可以單方面發表宣告宣佈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現在,既然英國人也同意這個宣告,那就自然變成了“聯合宣告”。
(《戴卓爾夫人回憶錄》,香港博益出版集團一九九四年版)
“一國兩制”的歷史源流——香江邊上的思考之七
強世功/著 原載《讀書》2008年第6期
一支筆,一張報,往往是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