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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當差?”周雲川明知故問,“那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原本他想拿此言嚇一嚇溫彥之,可後者卻只是木木然道:“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周雲川冷笑一聲,“大膽,本部令史在雲珠院中將你抓捕,你竟還敢狡辯?說!你同那雲珠,究竟是甚麼關係!”
溫彥之道:“鄰居關係。”
周雲川道:“那溫舍人是錢多了燒身罷,竟會替鄰居買院子,還買在地段甚好的螳螂衚衕。”
溫彥之沒有說話,畢竟此言之中並無問句。
周雲川又問:“那雲珠小姐,姓甚麼?”
溫彥之答:“下官不知,只道叫雲珠。”
周雲川道:“雲珠小姐是昨晚失蹤的,你昨晚何在?”
溫彥之道:“下官在屋中睡覺。”
“有人看見,溫舍人家中來了客人,”周雲川微微眯起眼,“這客人是誰?”
溫彥之一頓,片刻後,答:“下官不能說。”
“不能說,還是不願說?”周雲川冷笑,“溫舍人,本官且問你,那雲珠小姐年僅九歲,你為她買那宅子的時候,她亦才七歲。若說你是愛慕其姿容,仿若也有些說不過去,莫非溫舍人要告訴司部,你有個把特殊的癖好?若如這般,本官便懷疑你有售賣童娼之嫌,昨夜便是將人賣給了熟客!”
溫彥之眼睛都沒抬,“周侍郎如此懷疑下官,並無不妥,但周侍郎如此懷疑下官的客人……卻不太妥當。”
周雲川道:“那客人是誰?”
溫彥之還是那句:“下官,不能說。”
周雲川再問:“你與雲珠,究竟是甚麼關係?”
溫彥之又再答:“鄰居關係。”
確確然,是鄰居關係。卻比鄰居,要複雜些。
雲珠小姐,確實只是個九歲的女娃娃,然溫彥之並沒有那類說不得道不得的癖好,亦不是售賣童娼的老梟。
雲珠,姓秦,是滿門抄斬的秦家,唯一留下的血脈。兩年前秦家遭難,全家慘死,唯獨小女秦雲珠年僅六歲,身高還沒馬鞭子長,故得以倖免於死罪,卻依舊被充入奴籍。
雲珠從小很聰明,那時候已什麼都會講,口齒特別伶俐。秦文樹最愛請寶生堂的班子來家中唱戲,故云珠從小連“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都能唱上兩句。每每溫彥之登門造訪,雲珠就愛纏著溫彥之給自己折白翅水鳥,還奉承得有模有樣:“……就要溫小叔作狀元爺時,在大殿上折的那一隻。”
秦家出事時,雲珠不滿七歲。眼看著官兵進府拿人,小姑娘躲在奶孃懷裡一動都不敢動,就那麼眼睜睜,見著偌大個秦府變得支離破碎。她被充入奴籍,溫彥之從御史臺出來後,聽說雲珠尚在人世,幾乎跑遍了整個京城的百八十個伢府,最終在城西菜口衚衕的人伢子手中找到雲珠時,一個濃妝豔抹的鴇子正拉著那小人兒要走。
後來的事,叫別人見著溫彥之,都覺得他就是個紈絝罷了——
“……定是起了那等癖好,竟從鴇子那買了個九歲的女娃娃,才九歲啊……”
“聽說和宗家鬧了一場……要自己出來買院子呢。”
為了買下螳螂衚衕裡相連的兩所小院,他幾乎將少年時起收藏的所有名家字畫,盡數變賣,甚至還搭了險,替人代寫過文書。
可雲珠從那時起,就再不說話了,靈星似的眼睛也不若從前明亮。看了不少大夫,也沒個說法,薛嬸覺得,還是帶她出去走動走動的好。
避過了當年的風頭,剛入夏的時候,薛嬸帶著雲珠到街上轉,溫彥之走在側旁,忽聽見戲院後練唱的兩個姑娘在練《草花仙子》。
雲珠的眼瞬也不眨地看著,忽然開口說:“若能有個草花仙子那樣的大寶箱,日日都能聽戲,看小人兒跳舞,該多好。”
這突如其來開口說的一句話,將溫彥之打在原地久久不得動彈。
像寒冬冰封后的第一縷春風,亦像久經乾涸的土地偶遇第一滴露水,他站在巷陌中,忽而百感交集。
悵惘中,他慢慢蹲下,拍拍雲珠的頭。
“雲珠想要,小叔給你做。”
“那你究竟為何要給你的鄰居買房子?”周雲川反覆問來,已然要失去耐心。
溫彥之答:“下官正好有套空宅而已。”
周雲川想把驚堂木摔在這呆子的臉上。
正在他快要按捺不住時,下面稟說:“大人,鴻臚寺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