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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的店鋪承襲舊制,鱗次櫛比的小房間,最吃香的還是竹筐竹篾、陶罐陶碗、絲綢布料一類的生活用品。
綢布店的店家站在門口打算盤,聽見一個柔軟的聲音:“請問盤一家店要多少錢?”
老闆抬頭一看是個女孩,心裡笑她年少無知:“幾百大洋哩,你盤不起,也盤不到。咱這都是吃飯生意,誰把飯碗往外盤?”
蘇傾好像沒聽見這語氣中的調侃,道了謝,退後兩步打量著店鋪老舊的門面,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轉頭,楊記首飾鋪的二層小樓鶴立雞群。
f鎮人窮,首飾鋪生意冷清。但是由於財大氣粗的葉家太太小姐時常光顧,它便吃喝不愁地經營了下去,外頭人提起f鎮的楊記首飾鋪,都戲謔地說它是“葉記首飾鋪”。
首飾鋪一層是修好的玻璃展櫃,沒有夥計,沒人進來,手鐲、項鍊孤零零地擺著,像高山上的雪蓮花。
蘇傾從成排的銀手鐲中默選了一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由遠及近的熟悉的聲音:
“你請我參加晚會,我都沒什麼可還你。你在這裡挑點什麼吧,我買給你。”
女孩咯咯地笑:“蘇煜,你真客氣。”
蘇傾一回頭,弟弟露出了她從沒見過的成熟的討好的表情,原來他也是可以笑得這麼燦爛的。
三小姐齊耳短髮,一雙黑眼睛,時興的改良旗袍露出纖細的手臂和小腿,露齒而笑,毫不在意笑聲引人注目。
蘇傾側過身子往外走,正撞上蘇煜回頭,他的笑容陡然僵住:“你……”
蘇傾柔和地看他一眼:“阿煜。”
他突然想起來母親生辰的事,閉了嘴。
三小姐好奇地打量這個梳辮子的女孩,清清亮亮地問:“蘇煜,介紹一下?”
蘇煜看了蘇傾一眼,磨磨蹭蹭地開口:“噢,這是我一個遠方親戚,在我家暫住的。”
蘇傾身上還是去年做的鬆垮垮的長褲,顏色豔俗,洗了太多次,有些發白,襪子就像所有鄉村姑娘一樣,纏得像木乃伊。
他一直告訴三小姐自己家裡也是頂摩登的,誰知道蘇傾會這麼狼狽地驟然出現在眼前。
“你好。”三小姐伸手。
“你好。”蘇傾知道這種招呼方式,極輕握了一下三小姐的指尖。
三小姐眼中閃過驚喜的神色,蘇煜卻衝蘇傾使眼色。
“失陪了,你們慢慢逛。”蘇傾微笑同他們告別,回頭囑咐:“阿煜,挑好以後儘快回去上學……”
“用不著你管!”蘇煜忽然惱了。
蘇傾閉了嘴,衝三小姐歉意地笑了一下,她快步地走出楊記首飾鋪,轉瞬消失在街上。
“再見。”三小姐揮舞的手慢慢放下來,“她多大了?”
蘇煜已經彎腰在看玻璃櫃了:“有十六歲了吧,怎麼了?”
三小姐的黑眼珠裡滿懷憧憬,不自覺地微笑:“她很美。”
“……是嗎?”
蘇煜有些納悶地回想,在他心裡,姐姐和美哪裡沾得上邊。
蘇傾一路走得很快,最後乾脆跑了起來,好像有人在趕著她,又好像是在發洩什麼,下臺階到湖邊的時候,額頭上都冒了熱氣。
葉芩盯著她看了半天:“被鬼追了?”
蘇傾拿手背揩了一下額頭,坐下來,背對著他調整呼吸。
“蘇傾……”葉芩扭過身子來正對著她,湊過來審視她的臉,“你怎麼了?”
誰知她“倏”地躲得極遠,像受了驚的麻雀拍翅而飛:“我出汗了……”
“……”葉芩坐直了,停了半晌,才拍了拍身旁的石頭,語氣有點兇,“坐好。”
他隱約發現了,蘇傾對於“潔淨”這件事,好像異常看重。
賈三盤腿坐在一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蘇小姐這話說的,神仙才不出汗呢。”
葉芩冷淡的目光瞥過來,賈三的笑聲戛然而止,咕咚地嚥了一口唾沫:“蘇小姐今天不洗衣裳?”
葉芩的目光還在他臉上,賈三與他對視不過兩秒,迅速起立:“那小的這就去幫其他姐姐洗衣裳。”
蘇傾看著賈三跑開的背影,有些納罕:“他怎麼好像有些怕你。”
葉芩看著她的臉,好像覺得她的話荒謬:“我可怕嗎?”
他的瞳色偏淺,像名貴的琉璃珠,眉尾是護珠的寶劍,鼻樑是削得陡峭的山峰。
這一點異族之相,實際上是上天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