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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角落裡啊。
夜深人靜,閉上眼睛,等待了好一會兒,彷彿暴雨和雷聲隔絕了世界,我才開啟摩托羅拉和諾基亞。我的手機裡沒有照片,只有簡訊,翻著一條又一條,那麼多年留到現在還沒刪的,一定是有些特別的緣分……
看完摩托羅拉裡的簡訊,我從哭到笑。
再看諾基亞里的簡訊,我又從笑到哭。
如此反反覆覆,不知道哭了多少遍,至於笑嘛,僅僅兩三次而已。
在最漫長的那一夜,雷雨滂沱,我卻回到某個烈日炎炎的盛夏,落葉滿地的深秋,結冰與飄雪的後海,細雨綿綿的梅雨季,還有那年諾基亞和摩托羅拉的春天。
終於,我也懂了昨夜和今晨的一草。
隔了幾日,想起西湖裡撈出來的摩托羅拉——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活著還是死了?從外表也難分辨男款女款。為什麼偏偏和一草的諾基亞捆綁在一塊兒呢?就像一對殉情而死的男女。
我給它換了新的電池板,但始終無法開機,更不可能倒出裡面的資料內容,雖然我不是偷窺狂。
但我想起一個溫州朋友,家族企業,老有錢了,在杭州灣南岸有家工廠,專門回收處理廢舊手機。他告訴我在那家廠裡,可以恢復任何資料,無論是被火燒過還是被水泡過,或是被大卸八塊的手機。
我獨自開車找了過去,穿越嘉興與紹興間的跨海大橋,帶著西湖裡撈上來的摩托羅拉。
那是在一片灘塗田野裡,工廠車間內的舊手機堆積如山。這裡的統計單位永遠都是“萬臺”,隨便一輛卡車拖來的手機數量,放在2005年就足夠左右一次超級女聲的投票結果。我本來已有心理準備,但是親眼看到這一幕,依然讓人震撼。
從諾基亞到摩托羅拉到愛立信到各種國產品牌,個別的還有前幾年的IPHONE和三星。它們先經過一輪手工挑選,有專門的機器來測試手機效能。有個負責檢測的女孩告訴我,只要手機儲存器還在,即便刪除了全部內容甚至格式化,也能被她輕而易舉地恢復出來。只要她願意的話,就可以看到許多人的簡訊、照片,還有檔案,總而言之,在這裡任何人都沒有秘密可言……我想,冠希們怎樣處理手機才能萬無一失呢?除非不拍。
如果測試下來,手機還能繼續使用,並且款型的年代不太古老,就會變成翻新機重新流入市場。至於那些已經損壞的,或者陳舊到扔街上也沒人要的,則會像屍體一樣被法醫肢解,拆卸零件,粉身碎骨。據說在一部手機中,百分之五十四是鋼鐵,百分之二十是銅鋁,百分之十七是塑膠,還有金、銀等貴金屬。七塊手機電路板,能提煉出一條金項鍊,這個比例超過了南非的黃金礦石,可以說我們用剩下來的手機集合起來就是座巨大的金山。
看得出這地方汙染很嚴重,工廠旁的小河表面,覆蓋厚厚一層金屬光芒,空氣中有股斷了電的冰箱裡的腐爛味。工人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都說習慣了黃金的氣味——黃金是什麼氣味呢?從此以後,我的鼻子記住了,但依舊無法用文字描述。
在我朋友安排下,廠裡負責手機檢測的女孩,只用了十分鐘,就幫我倒出了那臺摩托羅拉裡所有資料。她說這款手機已經很罕見了,即便在他們廠裡,最常見的是五年到七年前的款型,而這臺摩托羅拉是2000年左右出廠的。她把摩托羅拉裡的資料刻在一張光碟裡,包括所有的簡訊和通訊錄。
我很感謝這女孩,並且友善地提醒她最好戴著口罩上班,然後把這臺摩托羅拉送給了工廠。
回程路上,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在高速上保持一百二十公里時速,車載音響裡是BEATLES的《昨天》。
我想,每個人,曾經用過的每一個手機,都埋葬著各自的記憶。手機可以被我們拋棄被毀滅,但構成手機的零件、元素,乃至金屬,將永遠留存在這個世界,哪怕化為碎片。就像記憶,同樣是無數光碟似的碎片,連同我們的青春一道粉身碎骨。
經過杭州灣上的大橋,兩側是寬闊無邊的江海,我緩緩放下車窗,雨水濺入眼眶,右手握緊方向,左手捏著光碟,用盡全力扔出窗外。
只一剎那,透過左後視鏡,眼角餘光瞥見,鉛灰色的烏雲和雨幕下,光碟閃閃發亮地旋轉,飛向天空最深處,帶走某個陌生人的昨天。
PS:本文亦是《最漫長的那一夜》後記,感謝我的兄弟一草,感謝他在西湖底下的諾基亞,感謝昨天的自己,感謝今天正在看這本書的你。
蔡駿
2015年6月12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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