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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記雷聲響起,我媽、小東阿姨和青青阿姨,三個人分別抬頭,面色煞白。
“現在,你們三個都在這裡,到底是誰做了那件事?”
這位醫生說到這裡,虛脫般地長出一口氣,鬆開領子猛喘幾下,額頭已滿是汗珠。
沉默了那麼久,還是小東阿姨有膽識,站起來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醫生嘴角微揚,彷彿就此圓滿,可隨時去火葬場報到。他起身離開桌子,開啟小餐館的門,狂風暴雨呼嘯而至,猶如盜墓賊侵入地官。他沒有帶傘,渾身淋溼,隱入茫茫雨夜。
我們的頭髮都被吹亂,還是我衝上去把門重新關牢,抹去一臉的雨水,回頭看著包括我媽在內的三個女人。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不是那個什麼,而是….
一九七七年到一九七八年間的冬天,笫一屆恢復高考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小東、青青和抗美,她們報名時填寫的收件地址都是天潼路799弄59號,也就是我媽家裡。
不敢想下去了,我媽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但是,小東阿姨和青青阿姨的嫌疑也很大,她們當時都暫住在那裡,三個人都有可能接觸到抗美阿姨的錄取通知書。
我媽低著頭,躲避我的目光。小東阿姨依舊正襟危坐,風衣內裹著不老的身體。青青阿姨長吁短嘆著,桌上的筷子絲毫未動過。
晚上十點。
沒有人要離開。事實上誰也走不了。雷雨轟隆隆不知停歇,精神病院外的荒野,照舊水鄉澤國一片。
雖說,這是適合玩殺人遊戲的好天氣,但我可不想做什麼警察或法官。一句話都不想多說,拿起手機想刷刷微博,發現訊號都中斷了,媽蛋(媽的)。
“回家吧。”我媽卻說話了,突然地。
小東阿姨冷冷地回答:“回不去了。”
這個女人還是那麼酷啊,就像我小時候記憶中的那樣。而青青阿姨仰望著彷彿隨時都會被雨砸塌的天花板。
“回不去了。”
我媽不再說話,而我繞到她的背後,想要看到她的秘密。過去,她曾經斷斷續續地跟我說過點點滴滴。而我,也只能一絲一線地在腦中縫合……比如,她為什麼沒有參加第一屆恢復高考?因為,那時所有人都覺得,我媽已經擁有大學學歷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工農兵大學生嘛——後來被吐槽過很多次的,我媽卻是正兒八經地,在華東師範大學的校園裡住讀了兩年,讀的是政教系,卻在數年後被一筆勾銷,好像那段大學校園的時光,只是一場小孩過家家的遊戲。
於是,她錯過了一九七七年與一九七八年的兩屆高考,再等到一九七九年,便永遠失去了資格。
一九八二年,恰逢首屆成人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我媽對於大學學歷被取消,實在是心有不甘,她依舊選擇了華東師範大學攻讀她最喜歡的中文專業。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要透過大學自考並不容易,許多人都沒有勇氣報考,也有不少人考試沒透過而未拿到文憑。他們沒有機會接受全日制高等教育,讀書或者文學是僅有的幾種愛好之一。自考並不脫產,平時都在各自單位上班,也無須每次都去上課,大多在家讀書複習。在我媽的那個班級裡,還有個來自金山農村的男同學,他的名字叫韓
仁均,彼此卻完全不相識。很多年後,我才知道,我媽的這位同班同學,有個叫韓寒的兒子。
一九八五年,我媽拿到了華東師範大學中文專業自考專科文憑。那些年,大部分人只有初中學歷,擁有一張大專文憑是件值得炫耀的事,許多人因此而改變了命運。果然,我媽被調到了局裡。
此後兩年,我媽繼續攻讀華東師範大學中文字科專業。我還是小學生,不太記得她白天上班晚上讀書複習的艱難。小時候,家裡堆著許多書,從小學四年級開始,我就半懂非懂地翻閱我媽讀中文系本科的教科書了,比如什麼《古代漢語》《中國文學史》《中外比較文學》,還有《政治經濟學》。
一九八七年,我媽獲得了華東師苑大學中文字科專業的文憑。雖是自考,但也足夠風光,在他們那個幾萬人的單位中,她是唯一擁有大學本科學歷的女性。後來,她成為改制後的大型國企的紀委副書記,直到幾年前退休。
至於,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天,三個女孩擠在狹窄的過街樓屋子裡,等待她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歲月,媽媽卻從未跟我講過……彷彿在我出生以前,這個世界不曾存在。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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