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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可以瞥見樓下長壽公園的一角。
每天午後,他都會搬兩個小板凳,坐在公園的雕塑前面,立塊“素描人像,每幅一百元”的牌子。第一天沒有任何人來;第二天他做了第一筆生意,畫了箇中年大媽;第三天是週末,連續畫了五個:兩個月沒開單的房產中介小夥子、對面“外婆家”午休的廚師、被爺爺奶奶帶出來輪滑的小朋友,還有一對早戀的初中生。
高凡慢慢認識了幾個朋友,同樣在長壽公園討生活:賣體育彩票的、地攤賣黃碟的、攤大餅的、收破爛的……要是他一天賺到了幾百塊錢,就會留出二十塊錢請大夥兒吃烤串。
三個月前,還是長壽公園的午後,高凡默默在畫架上塗抹顏料,有隻塗著粉色指甲的手指,伸到了他的眼前。順著纖細的手指,骨節微微突出的手腕,光滑白皙的胳膊,接著是一雙烏黑的眼睛。春風席捲北方的沙塵陰霾而來,揚起烏鴉翅膀似的長髮,而她一身紅裙宛如突發的火災。
卡門。
就算分屍剁碎了,燒成灰衝進抽水馬桶,再分解成各種基本元素,高凡還是能一眼認出她來。
“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看到你!”卡門說,“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能為我畫像嗎?”
“嗯。”
“給你一百塊要不要?”
“不要。”
這個午後,無比漫長。高凡的手臂有些僵硬,素描筆不斷地在紙上刷著,勾畫卡門的雙眼。淺一點,再深一點,再細一點,又粗一點,換了從2B到12B的鉛筆,直到這眼睛栩栩如生,烏黑得宛如剛出過事故的煤礦,不忍直視。
天黑了,但沒有她的眼珠黑。為了感謝高凡的畫像,卡門請他吃十三香小龍蝦。喝了七瓶啤酒,高凡沒說這些年的經歷,只有卡門滔滔不絕。她說高中畢業後,先去深圳,又去了杭州,做過辦公室前臺和房地產銷售,還推銷過山寨紅酒,兩年前到了上海。
她從小是個神婆,現在亞新廣場開了家塔羅牌算命館。七樓很小的門面,卡門穿成波希米亞風格,每天做五六單生意。客人大多是九○後女生,主要解決的也是戀愛問題。最小的是個初中生,意外懷孕兩個月了,來算命諮詢要不要跟著小男朋友私奔把孩子生下來。她用塔羅牌算了一卦,結果是打掉,小姑娘哭哭啼啼走了,留下兩百塊算命費。
算命館只有一扇窗戶,恰巧對準長壽公園,自然也能看到畫畫的高凡。開始她完全沒認出他來,高中分別才七年,他卻像老了十多歲。
她只是好奇,什麼樣的入會天天在那兒畫畫?又是什麼樣的白痴願意花一百塊給他畫呢?觀察了十來天,她突然發現這入有些像高凡。
高凡說:“我還以為,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就算見到,你也會立刻逃跑的。”
“嗯,我也這麼以為。”“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我從來不問這個。”
酒後微醺,春風迷醉,紅裙在黑夜裡鮮豔奪目。高凡架著她的胳膊,穿過夜總會門口的馬路,去了他的出租房。
在六平方米的小屋裡,高凡與卡門度過了最漫長的那一夜。
每次看凡·高的《麥田)》,總有種看大海的感覺。風吹麥浪,波濤洶湧,如海洋與天空無邊無際,雲朵就像桅杆上的群帆,點點麥穗就像飛魚躍出海面。凡·高是荷蘭人,從大海手中爭奪土地的民族。他的許多早期作品都畫過大海與海岸線。凡·高出生的故鄉津德爾特距離大海不遠,而自殺的地點是巴黎附近奧維爾的麥田。因為麥田就是大海的延伸。塵歸塵,土歸土……
凡·高有個親弟弟叫提奧,是巴黎的藝術品商人。提奧鼓勵凡·高開始畫畫,並且支付凡·高所有的畫畫和生活開銷。凡·高活著的時候,幾乎只有一個粉絲,那就是提奧。至於高更那些人嘛,與其說是嫉妒凡·高,不如說是憐憫。
沒有提奧,就沒有凡·高。
凡·高給提奧寫過很多書信,其中有一封是這樣寫的——當我畫一個太陽,我希望人們感覺到它在以驚人的速度旋轉,正在發出駭人的光熱巨浪。
當我畫一片麥田,我希望人們感覺到麥子正朝著它們最後的成熟和綻放努力。
當我畫一棵蘋果樹,我希望人們能感覺到蘋果裡面的果汁正把蘋果皮撐開,果核中的種子正在為結出果實奮進。
當我畫一個男人,我就要畫出他滔滔的一生。
凡·高這輩子畫過男人也畫過女人,顯然他更擅長畫男人,而他畫過的無數男人裡,最擅長的是畫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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