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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充幫了司馬昭的大忙:他做了司馬昭想做的事,又讓這傢伙保住了臉上的假面具。
沒錯,忠孝仁義的儒家面具。
假面具是老早就戴上的。從司馬懿到司馬炎,這個家族一直都重禮重孝。司馬昭去世後,司馬炎甚至不顧大臣勸阻,堅持三年之喪。他說:朕本儒生,以禮傳家,豈能因為做了天子就忘了本色?
這可真是別出心裁。作為國家元首,歷史上從來沒有哪個皇帝行過此禮。司馬炎堅持這樣做,無非為了標榜自己是純正的儒家、地道計程車族。
然而這位“純儒”卻十分好色,他後宮的女人甚至多達上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跟誰上床,只好坐一輛羊車在宮裡轉,羊停在哪兒就進哪間房。那些可憐的女人們則用竹葉插窗,鹽水灑地,希望羊能走向她的房門。
不以為然的,只有胡芳。
胡芳是徵南將軍胡奮的女兒,被晉武帝司馬炎冊封為貴嬪。這位將門虎女並不認為皇帝有什麼了不起,入宮後竟號啕大哭,跟司馬炎做遊戲也寸步不讓。
司馬炎大怒:你真是個將種!
胡芳卻反唇相譏:北伐公孫淵,西拒諸葛亮,這樣的人不是將種又是什麼?
據說,司馬炎竟滿臉慚愧。
司馬炎確實應該慚愧,但不是因為司馬懿曾經擔任過軍職,而是因為他和他王朝的虛偽。這個靠陰謀詭計和巧取豪奪建立的帝國,可謂集貪婪、奢侈、殘忍、狡詐、荒淫於一身,高高舉起的卻是儒家倫理的道德旗幟。
旗幟是必需的。旗幟就是方向,旗幟就是力量。旗幟上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則是為了與曹魏相區別。曹操是堅持“法家寒族路線”的,諸葛亮也一樣(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十卷《三國紀》)。士族儒家的司馬政權當然必須反其道而行之,這是他們的立國之本。
然而實際上的作為又如何呢?弒君篡位是不忠,廢黜太后是不孝,骨肉相殘是不悌,濫殺無辜是不仁,爭權奪利是不義,喪權辱國是無能。請問,儒家倫理安在哉?但只見: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結果又是什麼呢?
中華帝國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
支柱就是儒家學說。獨尊儒術之後,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它已經成為漢民族的魂魄所繫,也維繫了兩漢三百多年的穩定,怎麼說倒就倒了呢?
除了司馬家族的口是心非,儒學本身也有問題。
問題出在儒學變成了官學(正式稱謂叫經學)。官學是有權威性的,也是有政治性的。這兩條都決定了儒學必將失去春秋戰國時期的原始生命活力,走向神化、僵化、教條化,變成讓人討厭的東西。
事實正是如此。
兩漢經學的特點,一是繁瑣迂腐,二是妖妄荒唐。或者說,咬文嚼字,裝神弄鬼。比方說,五個字的經文,可以寫出兩三萬字的註解。普普通通一句話,可以看出神秘兮兮的微言大義。請問這還是學術、還是思想嗎?
當然不是。
因此,兩漢經學發展到後來,就連統治者(比如王莽和劉秀)都感到厭煩,更不用說真正有頭腦的學者和知識分子。於是進入魏晉以後,上流社會便“家棄章句(拋棄儒學),人重異術(以非儒家的異端邪說為時尚)”,一股新穎先進的思潮以燎原之勢席捲天下。
首先興起的是玄學。
玄學是魏晉時期思想文化的標誌性成果,玄學家主張的則是清談或玄談。顧名思義,其特徵並不難想見:遠離政治,迴避現實,無關道德,蔑視俗務,只關心高深玄遠的理論問題,嚮往超凡脫俗的高雅生活。
這是一種真正理性和思辨的純粹哲學。
如此哲學,對於重倫理、重政治、重現實的儒學當然是強烈的衝擊,何況還有佛學推波助瀾。東漢時傳入的佛學也是“夷狄”的文化,而且比“五胡”更不“中國”,卻受到知識界和統治者的普遍歡迎,豈非改天換地?
佛學是外來文化,玄學則是內部反對派。儒學遭此內外夾攻,實際上已無招架之力。沒有了這根精神支柱,兩漢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精神世界也只能全線崩潰。
沒錯,這是一個無望的時代。國土四分五裂,政權頻繁更迭,時局瞬息萬變,戰火連綿不絕,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安全感,包括那些皇帝在內。
魏晉之亂,首先在人心。
亂世出英雄,也出思想。事實上,正如有春秋戰國的禮壞樂崩,才有百家爭鳴;有漢末以後的腐朽潰爛,也才有魏晉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