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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會忍心丟下她。
娘會陪她一起死。
墓園一樣的村莊裡,沒人聽見紅珠撕心裂肺的哀號。
光與暗的交界線掃過村外的破祭壇,年夜過去了。紅珠的眼還直勾勾盯著年獸的屍體,腳底灼出的傷已被凝固的血封住。
年獸死了。紅珠活著,卻再吃不到娘烙的餅。
二、十年
“哐當!”
不知是鍋碗瓢盆裡的哪樣砸到地上,嚇醒了阿年。她本來在補褲子,不知什麼時候被搖曳的燭火哄睡著了。響聲是從廚房傳來的,阿年唯恐事情不妙,扔下針線跑過去了,卻已太遲——她的丈夫倒在灶臺旁,腦袋和肩膀只有半邊還連著,半張臉已經不見,血漿從敞開的傷口噴湧而出。
血腥味鑽滿鼻孔,阿年抽了抽鼻翼,整個人還愣在原地。
一隻豬羔子大小的怪物正歡快地啃著丈夫的屍體,時不時去舔地上積起來的血攤。那怪物身體紅得刺目,臉卻黑得像半夜的山林,連哪是鼻子哪是眼睛都分辨不出來。它專注地享用著自己剛咬死的獵物,好像突然注意到阿年的存在,齜起掛著血絲的獠牙朝阿年撲了過去……
阿年驚醒。最近幾天她一直睡不踏實,總夢見當年丈夫被怪物咬死的情景。屋裡飄著兒女均勻的呼吸聲,阿年也不再為難自己,小心翼翼下地,披上襖子走到屋外。天連亮的意思都沒有,村裡起得最早的人也還睡得沉呢。
十年過去了。那日阿年躲過小怪物的一撲,隨手抄起鐵鍋猛敲下去。幸好那怪物還太小,被阿年的大鍋底招呼了幾下,知難而退竄出了屋。大概是它跑出去的時候正好被巡夜人看見,巡夜人進屋聽見阿年在號哭,走到廚房後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如果不是怪物留下的齒印和巡夜人的證詞,沒人會相信阿年。也正是從那年起,每逢年夜那隻怪物都會跑回村子來。它個頭長得飛快,第二年村裡人非但對付不了它,還賠上了一條人命。到了第四年,王神婆已經在村外張羅起了祭壇。
阿年長長地吸了口氣,乾冷的空氣吸進腔子,讓她又精神不少。又到年關了,阿年心想,過了今年年夜,大家都能安穩過日子了。
“咦?!你咋醒著?!”一副破鑼嗓子敲破了冬晨的冷寂,阿年不用看也知道是王神婆,聲音能難聽到這個程度的沒別人了。本能地,阿年心一沉。
“大仙也給你託夢了咋的?!”王神婆衣冠不整,三步一踉蹌地跑進阿年家院子,嗓門比平日還大。阿年不知她在鬼扯什麼,茫然地搖搖頭。
“紅珠她娘,你聽我說……”王神婆神經兮兮地扯過阿年的手,放在自己手裡拍著,身上那股難聞的味兒讓阿年擰起眉,“夜裡有位大仙給我託夢了,說只要今年選上你家紅珠送給年獸,那怪物就再不會回來了!”
阿年臉色瞬變,比地上的土灰還難看。
“紅珠娘,我知道你不容易,阿寶那樣,紅珠又那麼懂事兒,但你得替村裡人著想啊!你丈夫也是被那怪物咬死的,你更該明白!這是為了大家都能安穩過日子!”
阿年胃裡翻騰起一陣酸苦,抽回手奔到牆根吐了起來。“不行!”她痛苦地抹了把嘴,“絕對不行!”
王神婆的臉冷下來,像地上結霜的石頭:“這事兒你說不行可不好使。紅珠娘,你是明眼人,我勸你別添亂。今天讓你家紅珠吃點好的,天黑前我就來領她上祭壇。”王神婆甩下話走人。阿年只覺得頭痛欲裂,捂住臉蹲到地上,可一時間哭也哭不出來,就像腦子還沒能消化剛聽到的事。
為什麼會這樣?都到了最後一年了!
天陰沉沉地亮起來,阿年卻覺得自己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王神婆來領人時,阿年蜷在裡屋炕上,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湊不出來。她聽到兒子好像在哭,紅珠太懂事,不哭不鬧,卻更讓阿年心痛如刀絞。晚些時候村裡的人照舊去避難,無論別人怎麼勸阿年也不肯走。倒也有人願意幫忙領上她的傻兒子阿寶,阿寶卻久違地鬧起來,誰來領就狠勁咬誰的手,把人家都嚇跑了。
入夜了。阿年不知獨自哭了多久,好像終於把淚哭幹了,整個人安靜下來,昏沉的頭腦也冷靜清醒起來。
報應,都是報應……這樣想著的阿年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跳動的心臟讓她想起自己沒有這顆心之前的日子。記不清多少年月,她一直顛沛流離,輾轉在偏僻的山林間。大概是本能的指引,阿年總能尋到人畜的蹤跡,找到山村。她總是編造各種各樣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