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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有。”葉哲泰說,像回答任何一個小女孩兒的問題那樣,他轉頭慈祥地看著她,鐵高帽和已受的重傷,使他這動作很艱難。
“什麼……都沒有?!反動!反動透頂!!”那女孩兒驚恐萬狀地大叫起來,她不知所措地轉向紹琳尋求幫助,立刻得到了。
“這給上帝的存在留下了位置。”紹琳對女孩兒點點頭提示說。
小紅衛兵那茫然的思路立刻找到了立腳點,她舉起緊握皮帶的手指著葉哲泰, “你,是想說有上帝?!”
“我不知道。”
“你說什麼!”
“我是說不知道,如果上帝是指宇宙之外的超意識的話,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正反兩方面,科學都沒給出確實的證據。”其實,在這噩夢般的時刻,葉哲泰已傾向於相信它不存在了。
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在整個會場引起了騷動,在臺上一名紅衛兵的帶領下,又爆發了一波波的口號聲。
“打倒反動學術權威葉哲泰!!”
“打倒一切反動學術權威!!”
“打倒一切反動學說!!”
“上帝是不存在的,一切宗教,都是統治階級編造出來的麻痺人民的精神工具!”口號平息後,那個小女孩兒大聲說。
“這種看法是片面的。”葉哲泰平靜地說。
惱羞成怒的小紅衛兵立刻做出了判斷,對於眼前這個危險的敵人,一切語言都無意義了。她掄起皮帶衝上去,她的三個小同志立刻跟上,葉哲泰的個子很高,這四個十四歲的女孩兒只能朝上掄皮帶才能打到他那不肯低下的頭,在開始的幾下打擊後,他頭上能起一定保護作用的鐵高帽被打掉了,接下來帶銅釦的寬皮帶如雨點般打在他的頭上和身上——他終於倒下了,這鼓舞了小紅衛兵們,她們更加投入地繼續著這“崇高”的戰鬥,她們在為信念而戰,為理想而戰,她們為歷史給予自己的光輝使命所陶醉,為自己的英勇而自豪……
“最高指示:要文鬥不要武鬥!”葉哲泰的兩名學生終於下定了決心,喊出了這句話,兩人同時衝過去,拉開了已處於半瘋狂狀態的四個小女孩兒。
但已經晚了,物理學家靜靜地躺在地上,半睜的雙眼看著從他的頭顱上流出的血跡,瘋狂的會場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那條血跡是唯一在動的東西,它像一條紅蛇緩慢地蜿蜒爬行著,到達臺沿後一滴滴地滴在下面一個空箱子上,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像漸行漸遠的腳步。
一陣怪笑聲打破了寂靜,這聲音是精神已徹底崩潰的紹琳發出的,聽起來十分恐怖。人們開始離去,最後發展成一場大潰逃,每個人想都儘快逃離這個地方。會場很快空了下來,只剩下一個姑娘站在臺下。
她是葉哲泰的女兒葉文潔。
當那四個女孩兒施暴奪去父親生命時,她曾想衝上臺去,但身邊的兩名老校工死死抓住她,並在耳邊低聲告訴她別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當時會場已經處於徹底的癲狂,她的出現只會引出更多的暴徒。她曾聲嘶力竭地哭叫,但聲音淹沒在會場上瘋狂的口號和助威聲中,當一切寂靜下來時,她自己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只是凝視臺上父親已沒有生命的軀體,那沒有哭出和喊出的東西在她的血液中瀰漫、溶解,將伴她一生。人群散去後,她站在那裡,身體和四肢仍保持著老校工抓著她時的姿態,一動不動,像石化了一般。過了好久,她才將懸空的手臂放下來,緩緩起身走上臺,坐在父親的遺體邊,握起他的一隻已涼下來的手,兩眼失神地看著遠方。當遺體要被抬走時,葉文潔從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到父親的那隻手中,那是父親的菸斗。
文潔默默地離開了已經空無一人一片狼藉的操場,走上回家的路。當她走到教工宿舍樓下時,聽到了從二樓自家視窗傳出的一陣陣痴笑聲,這聲音是那個她曾叫做媽媽的女人發出的。文潔默默地轉身走去,任雙腳將她帶向別處。
她最後發現自己來到了阮雯的家門前,在大學四年中,阮老師一直是她的班主任,也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在葉文潔讀天體物理專業研究生的兩年裡,再到後來停課鬧革命至今,阮老師一直是她除父親外最親近的人。阮雯曾留學劍橋,她的家曾對葉文潔充滿了吸引力,那裡有許多從歐洲帶回來的精緻的書籍、油畫和唱片,一架鋼琴;還有一排放在精緻小木架上的歐式菸斗,父親那隻就是她送的,這些菸斗有地中海石楠根的,有土耳其海泡石的,每一個都彷彿浸透了曾將它們拿在手中和含在嘴裡深思的那個男人的智慧,但阮雯從未提起過他。這個雅緻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