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楨,不必等到吃飯的時候。叔惠道:“行李怎樣呢?”世鈞道:“先帶了去,放在你辦公室裡好了。”他幫著送行李到叔惠的辦公室裡,正是為了看曼楨。
叔惠道:“別的都沒關係,就是這兩隻鴨子,油汪汪的,簡直沒處放。我看還是得送回去。我跑一趟好了,你先去吧。”
世鈞獨自乘公共汽車到廠裡去,下了車,看看錶才八點不到,曼楨一定還沒有來。他盡在車站上徘徊著。時間本來還太早,他也知道曼楨一時也不會來,但是等人心焦,而且計算著時間,叔惠也許倒就要來了。如果下一輛公共汽車裡有叔惠,跳下車來,卻看見他這個早來三刻鐘的人還在這裡,豈不覺得奇怪麼?
他這樣一想,便覺得芒刺在背,立即掉轉身來向工廠走去。這公共汽車站附近有一個水果攤子。世鈞剛才在火車上吃過好幾只橘子,家裡給他們帶的水果吃都吃不了,但是他走過這水果攤,卻又停下來,買了兩隻橘子,馬上剝出來,站在那裡緩緩地吃著。兩隻橘子吃完了,他覺得這地方實在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叔惠隨時就要來了。而且,曼楨怎麼會這時候還不來,不要是老早來了,已經在辦公室裡了?他倒在這裡傻等!這一種設想雖然極不近情理,卻使他立刻向工廠走去,並且這一次走得非常快。
半路上忽然聽見有人在後面喊:“喂!”他一回頭,卻是曼楨,她一隻手撩著被風吹亂的頭髮,在清晨的陽光中笑嘻嘻地向這邊走來。一看見她馬上覺得心裡敞亮起來了。她笑道:回來了?曼楨又道:“剛到?”世鈞道:噯,剛下火車。
曼楨很注意地向他臉上看看。世鈞有點採促地摸摸自己的臉,笑道:“在火車上馬馬虎虎洗的臉,也不知道洗乾淨了沒有。”曼楨笑道:“不是的——”她又向他打量了一下,笑道:你倒還是那樣子。我老覺得好像你回去一趟,就會換了個樣子似的。天工夫,就會變了個樣子麼?“然而他自己也覺得他不止去了幾天工夫,而且是從很遠的地方回來的。
曼楨道:“你母親好麼?家裡都好?”世鈞道:“都好。”曼楨道:“他們看見你的箱子有沒有說什麼?”世鈞笑道:“沒說什麼。”曼楨笑道:“沒說你理箱子理得好?”世鈞笑道:“沒有。”
一面走著一面說著話,世鈞忽然站住了,道:“曼楨!”曼楨見他彷彿很為難的樣子,便道:“怎麼?”世鈞卻又不作聲了,並且又繼續往前走。
一連串的各種災難在她腦子裡一閃: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了——他要辭職不幹了——家裡給他訂了婚了——他愛上一個什麼人了,或者是從前的一個女朋友,這次回去又碰見的。
她又問了聲,“怎麼?”他說:“沒什麼。”她便默然了。
世鈞道:“我沒帶雨衣去,剛巧倒又碰見下雨。”曼楨道:哦,南京下雨的麼?這兒倒沒下。去玩總是在白天。不過我們晚上也出去的,下雨那天也出去的。“他發現自己有點語無倫次,就突然停止了。
曼楨倒真有點著急起來了,望著他笑道:“你怎麼了?”世鈞道:“沒什麼。——曼楨,我有話跟你說。”曼楨道:“你說呀。”世鈞道:“我有好些話跟你說。”
其實他等於已經說了。她也已經聽見了。她臉上完全是靜止的,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是非常快樂。這世界上忽然照耀著一種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別清晰,確切。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像這樣覺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試的時候,坐下來一看題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裡是那樣地興奮,而又感到一種異樣的平靜。
曼楨的表情忽然起了變化,她微笑著叫了聲“陳先生早”,是廠裡的經理先生,在他們身邊走過。他們已經來到工廠的大門口了。曼楨很急促地向世鈞道:“我今天來晚了,你也晚了。待會兒見。”她匆匆跑進去,跑上樓去了。
世鈞當然是快樂的,但是經過一上午的反覆思索,他的自信心漸漸消失了,他懊悔剛才沒有能夠把話說得明白一點,可以得到一個比較明白的答覆。他一直總以為曼楨跟他很好,但是她對他表示好感的地方,現在一樣一樣想起來,都覺得不足為憑,或者是出於友誼,或者僅僅是她的天真。
吃飯的時候,又是三個人在一起,曼楨仍舊照常說說笑笑,若無其事的樣子。照世鈞的想法,即使她是不愛他的,他今天早上曾經對她作過那樣的表示,她也應當有一點反應,有點窘,有點僵——他不知道女人在這種時候是一種什麼態度,但總之,不會完全若無其事的吧?如果她是愛他的話,那她的鎮靜功夫更可驚了。女人有時候冷靜起來,簡直是沒有人性的。而且真會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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