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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小太監氣喘吁吁進門來,捏著公鴨嗓說:“各位大人,殿下見紅啦,今兒怕走不了了。”
孩子確實又沒了,那時婉婉穿戴齊全,只等外頭人來傳話。誰知坐著坐著,小腹開始墜痛,又等了兩刻鐘,彷彿洩洪似的,身下的墊子竟溼了。她不知什麼緣故,下意識拿手抹,舉到燈下看,掌心裡一片殷紅。濃重的血腥氣蔓延開,她喃喃說完了,到底沒保住,產下了個死胎。
孩子可憐,比上回的還小,因此婉婉倒沒吃太大的苦頭。不過心碎了,再也拾掇不起來了。她們卷著綾子出去,她把頭偏向了另一邊,滿腦子胡思亂想。大鄴朝廷沒有一個衙門頂用,唯獨欽天監最對得起頭上那頂烏紗帽。算得多準啊,六親緣淺……她慢慢耷拉下眼皮,扭曲地牽了牽唇角。也好,乾淨了,一身輕鬆。上回痛不可遏,這回居然感覺慶幸。橫豎她的人生無望,留下孩子將來走她的老路,一生吃不完的苦,何必呢。
八月十五沒走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些禁衛不愧是南苑王親軍,他們雖也過節,人卻更多了,換做兩班替換,房前屋後不停巡視,根本沒有可乘之機。
婉婉叫金石和餘棲遐來,謝謝他們的赤誠,最後說:“我想了挺多,如果大鄴滅亡是天數,那也只有認命。南苑王總會回來見我的,到時候你們就散了,別再為誰拼命,好好活下去。那三百名廠衛的陰靈我已然無法面對,再搭上你們,我更加不得活了。”
她不同意走,似乎也沒了反抗的決心,既然她想通了,他們全聽她的,“臣等只有一句話,殿下戰則臣戰,殿下和則臣和。”
她遲鈍地笑,“是‘殿下降則臣降’。”轉頭問餘棲遐,“南苑王攻到哪裡了?”
餘棲遐躑躅了下方道:“已經過了良鄉,正往房山進發。”
她的笑容裡參雜了苦澀,像外面寒冷陰沉的天氣,“這麼快……一路過關斬將,了得、了得!”
不知是褒還是貶,誰也參不透她話裡的玄機。過了很久才見她舒了口氣,翻著黃曆說:“要過年了,好在公主府雖被圈起來,飲食上尚不虧待。好好籌備,大夥兒過個安穩年吧。外頭越是天翻地覆,咱們這兒越是太平……別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
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她開始剪窗花,喜鵲登枝、瓜瓞綿綿……都是繁複又喜興的樣式。闔府有三十多扇窗戶,她每天剪一個,到年尾正好全用上。
冬日的長公主府,看上去灰濛濛的,連簷下的彩畫都黯淡了。不過貼上窗花,似乎又煥發了生機。就像一張死白的臉上點了朱唇,對比鮮明,甚是好看。
她的眼睛,只能適應昏暗的光線,待到春天來了,便厭見春日的陽光,所以簷下早早掛了簾子用以遮擋。過了一個平淡無奇的年,年後很長一段時間冷得出奇。她裹著褥子坐在炕上,偶爾拿出地圖翻看,估猜著什麼時候會傳來城破的訊息——房山至九門,不過一步之遙了吧?
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其實她從來沒有習慣。她一直在等著,似乎就缺一個契機,萬事便皆可休了。回想自己活著的這些年,自小沒了父母,後來大哥哥死了,肖鐸走了,她嫁了個狼子野心的男人,到最後大約也不得善終。明明貴不可言的命格,為什麼被她活出了黃連味兒?也許是自己的性格使然,如果軟弱些,隨遇而安些,她應該會比現在幸福得多。
柳絮漫天的時節,隔著步步錦支窗向外看,會生出一種豔陽高照下大雪紛飛的奇異感覺。她在屋子裡悶久了,偶爾也願意出門看看。不走遠,就在院裡站著,見不得日光的眼睛迎風自發流淚,臉上卻是笑著的。不必伸手抓,就這樣平攤著手掌,也會有柳絮落下來,歇在她的指縫裡。
這麼輕,這麼小的東西,總是身不由己。自己也和它一樣,縱有改天換地的心,卻無改天換地的命。
她撅起嘴,吹口氣把它送走了。恍惚想起十四歲那年初夏,她在煙柳成陣的斷虹橋畔奔跑。那時候多歡喜,無憂無慮的少年人,以為一輩子都會這麼得意。現在再回頭思量,原來每個人生命裡能承載的富貴有限,受用得過了頭,就得以別的方式償還。
傷嗟了一陣兒,深深吐納兩口,打算回屋裡去。轉身瞥見銅環帶著個信使打扮的人站在門上,似乎猶豫該不該讓他進來。
她頓住腳問怎麼了,銅環說:“京裡有信到。”
她心裡異常平靜,京裡的信,除了皇帝,沒有別人記掛她了吧!
“讓他進來。”
銅環把人帶到她面前,她打量了一眼,這張臉她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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