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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它總是緊緊用腳爪抓著欄杆,嘰嘰喳喳地叫著,就是不飛,氣得她“砰”的一聲把籠門關上了。
就連小黑子,她也見得少了。只有她剛搬進來時,他曾來幫忙搬運東西,因為那些沉重的衣箱不是幾個丫頭婆子能搬動的。她向小黑子道歉,問二叔有沒有罰他。小黑子卻笑笑,指指她的右耳朵,做出害怕的神情,又指指院子門,用手虛畫了一條線,作勢守在外面,意思似乎是:“小姐乖乖地呆在這裡,我保護你平安。”
奉書哭笑不得,只想狠狠踢他一腳。
兩個婦人被派過來,教她針織女紅。她不敢不學,因為文璧說了,要是她學得不好,是會影響她終身的。雖然她不太懂,心不靈、手不巧的女孩子,將來究竟會受到怎樣的懲罰。三天後,她交上了自己的第一份繡樣,扭扭曲曲的像一隻死蜈蚣,可是二叔也沒罰她啊。
她的匕首、剪刀早就被收走了,小耗子送的那一大堆東西,在她的堅持下倒是沒扔,只是放進了一個大箱子裡,和其它雜物一起塞進床底下。還好,最重要的那件東西,一直讓她貼身藏著,哪個丫環敢碰,她就用繡花針扎她。
她的腳則再也沒見過天日。前一陣子的纏腳都是她自己動手,還有一些敷衍的意味,現在卻是要動真格了。兩個老婆子捧著她的腳,左看右看,口中嘖嘖做聲,說:“再不趕緊,可就晚了!現在天涼,正好動手。”一人把她的雙腳往膝蓋上一架,伸出老筋遍佈、雞爪子一般的手,扯過白布,把她鮮嫩嫩的腳趾頭一點點捲進去,直到露在外面的面板充血發紅,又慢慢地變白,最後消失在布帛下面。
剛裹第一下,奉書便喊痛,想把兩個老婆子踢走。可是她們卻似早就料到她的反應一般,一個狠狠按住她的雙腿,一個壓住她肩膀,力氣大得不像五六十歲的老嫗。其中一個是知道她的逃跑事蹟的,癟著嘴,一邊用力,一邊陰測測地笑道:“不纏出個玲瓏小腳,只怕小姐明天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嘿嘿!”
奉書覺得不公平。她看到街上的三姑六婆、姑娘丫頭,有不少都是甩著大腳走路的,憑什麼偏偏自己要纏?不僅白天走路時變成了鴨子,就連晚上睡覺,腳掌也纏得緊緊的,火辣辣的難受,捂出的汗不得散發,隔著鞋子似乎都能聞到,撒了香粉,也不管用。
等文璧來了,她向他訴苦,拉扯著腳上的白布,說:“裡面肯定已經爛掉了,不信你解開看!”
文璧卻連忙制止,笑道:“不用看啦,沒事的,體面人家的閨女都是這樣過來的。誰讓你耽誤了幾年呢?現在不苦一苦,以後可要後悔。”
“我……”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爹爹說過的,我可以不纏!”
文璧卻像聽到笑話一樣,摸了摸她的頭,“你思念爹爹,想入魔了吧?”
“我沒有!他就是說過!當時他在軍營裡……”她一口氣說著,卻發現二叔並沒在聽。他似乎忘了自己在說什麼,目光投向被她裱在牆上的那首《過零丁洋》,怔怔地看,忽而又轉頭向窗外,盯著幾隻燕子在對面的屋簷上築巢。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二叔?”
文璧似乎是下了好大決心,一字一字地問道:“你想不想見你爹爹?”
奉書張大了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文璧又問了一遍,才心底一下子開出一朵花兒來,也忘了腳底的疼痛,跳起來一把抱住他,臉埋在他的胸口,尖聲歡叫起來:“想,想!他在哪兒?”
文璧的身子卻是僵的。他摸了摸她的頭髮,說:“還在崖山。”
她心裡面熱情的火焰被澆滅了些。她已經二十幾天沒聽到“崖山”這個名字了。她猛然憶起來之前聽到的一切,兩山相對,嚴防死守,沒有退路,沒有退路……
她顫聲問:“仗打過了?結果……怎麼樣?”
靜了好久好久,她才聽見兩個字。
“輸了。”
她不用看他的神情,單單聽他的語氣,就知道輸的是哪一邊。臉上的笑容還沒完全消失,眼淚就一串串掉了下來,心中頓時一片空白,什麼念頭也沒有了。她慢慢放開二叔,呆呆地走了幾步,卻全然不知該走到哪裡去。
文璧訴她,此刻崖山周圍的海面上,依然漂浮著無數殘桅斷木,以及十幾萬具屍體,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些是戰死的,有些是鑿船自沉、投海殉國的。其中有一具孩童屍首,身穿黃衣,佩著玉璽。據被俘的宋兵說,他是被陸秀夫抱著跳進海里的。
祥興二年二月初六日,宋祚終。
第35章 孤雲故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