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部分(第3/4 頁)
”她一面挪動腳步,一面悄聲跟孩子說話,“可是……”她突然哭了出來,“可是,媽媽能吃苦,寶寶不可以吃苦啊”眼淚又湧了出來,燒灼著她蒼白的臉頰。
她知道孩子能聽到,每次她跟孩子說話,她都能感覺肚子裡有輕微的動靜。她含淚微笑著,似乎懷中已經抱著一個嬰兒,白白胖胖的,眼睛烏溜溜地看著她,用可愛的小手輕輕抓撓著,小腳踢踏著,回應著她溫柔的言語。
她忽而微笑,忽而流淚,忽而自憐自傷,忽而又給自己打氣,擦了擦眼淚和汗水,走兩步,停一停,走兩步,停一停……
她走到了那婦人說的小茶鋪,這一段只有幾百步的距離,她卻如走了一輩子那般漫長。
小茶鋪的外頭全是牛屎雞糞,一個鄉紳打扮的男人坐在一張條凳上,身邊桌子放著一個大土碗,裝滿了熟雞蛋。他一個個剝著雞蛋,把蛋殼扔得滿地都是。他的腳旁放著幾隻死兔子,蒼蠅繞著兔子飛來飛去。
七七目不斜視、小心翼翼路過他,也撿了根凳子坐著。
他吃著雞蛋,嘴裡塞得滿滿的,瞟了她一眼。
幾個村漢也瞟了她一眼,不,不止一眼。
茶鋪的夥計給她倒了一碗茶,水灑了一桌子。
她咕咚咕咚地把茶喝完,又要了一碗,那夥計與她的眼睛一對視,手忍不住又顫了一下。她漠然不語,把那碗茶喝完,低下頭,費力地把自己鞋子上沾的雞糞一點點在地上蹭掉。
“喂小姑娘,”那個吃雞蛋的鄉紳把身子轉了過來,“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抬起頭,看到他嘴裡沒有吃剩的雞蛋黃,忍不住想嘔吐,忙把眼光挪開不看他,可對面有四個光著上身的鄉下漢子,正睜大眼睛盯著她呢,她只好又把目光移回來。
“過路的。”她說。
“你男人呢?”
“我沒有男人。”
“那你……你那裡是怎麼回事?”他猶豫了一下,指著她隆起的肚子。
她紅了臉,那嬌羞讓周圍的男人心裡都嘆息了一聲,她不理他,對夥計道:“有沒有什麼吃的?”
“吃的,哦,吃的”那夥計道,眼睛也盯著她的肚子,恍惚了一下,道:“有煮雞蛋。”
她想起那鄉紳嘴裡的雞蛋,又想吐了,揉了揉太陽穴,勉強道:“有別的嗎?”
“苞谷粑。”
“還有沒有別的?”
“哎呀,我說太太,你要吃好的,到縣城裡去,這裡都是過路人歇腳的地方,沒有你們這些富貴人吃的東西。”
“吃兔兒嗎?”那鄉紳踢了踢腳邊的死兔子,調笑似的看著她,似乎想惡作劇一般嚇嚇她。
她明澈的眼睛看了那些兔子一眼,抬頭對那夥計道:“你們這裡有鹽嗎?”
“有。”
“你幫我拿只兔兒剮了,清燉,謝謝。”
她聽到男人們輕輕“噓”了一聲,可她就跟上次發瘋似的想吃魚一樣,有了吃的念頭,就摁不下去了,非得吃不可,要是想吃人她也能發狠吃下去。她輕輕撫摸著肚子,對孩子悄悄說:“寶寶,我們吃兔兒,好不好?”
那個鄉紳睜大了一雙細長的眼睛,頗有興趣的看著她,眉目間神色複雜,她不管了,腦子裡嗡嗡地全是兔肉湯沸騰的聲音。
“三塊錢一隻。”那鄉紳提醒她。
她沒有回答,手肘支在桌子上,看著桌上一隻久久不願意離去的蒼蠅。她心中一股難以言說的憂傷,蒼蠅撲扇著翅膀,震動著她耳邊的空氣,而她卻悲傷地再次聽見自己的世界坍塌時的聲音。
她雙腿發軟,既是因為病和累,也是因為恐懼,然而這恐懼卻不是因為她即將面臨的生活的艱辛,而是對過往的絲絲依戀讓她痛徹心扉,她怕這種痛會讓自己失去堅持的力量。
“三塊錢一隻。”那鄉紳又重複了一遍。
她聽著,卻像是命運在對她做終極的拷問似的,堅持,還是不堅持?回去有柔軟的絲綢被子,冰鎮的冷飲,噴香的熱雞湯,還有她最愛吃的魚,紅燒的魚,炸的魚,煎的魚,燉的魚,她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回家,回到父親身邊,或者回到丈夫身邊,可不論回到哪裡,她都會重新變成工具,重新被囚禁起來,做一隻金貴的鳥兒,做一個不能暢快地愛與恨的空心人。
“喂,小姑娘”那鄉紳把自己的音量放大,“你究竟吃不吃兔兒?”
她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放在條凳上的包袱,咬牙道:“我吃。我給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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