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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成為陰影中的一部分。
他知道朔月如今在何處,知道林相的真實身份,知道那場宮變全部的前因後果。
也正因為他知道一切,所以才有底氣站在這裡,借林相之手為他除去心腹之患,再圖謀更大的權柄和更長遠的來日。
人類最寶貴的財富,是韶華。
而朔月韶華永駐。
他依稀想起許多年前那個下著冷雨的夜晚,青綠衣衫的少年仙靈般靜立,為病弱的他割破指尖,送上滾燙甜美的血。廟宇神殿中供奉著的不染纖塵的小觀音為他走下高高的神壇,以自己的血肉身軀拯救苦難中的人。
自此,他知曉了世上有一顆永恆跳動的心臟,他希望那心臟能獨獨為他跳動。
這份妄念原本已經被他壓制,能在除夕夜宴遙遙敬酒已是午夜難得的美夢,直到謝昀將一切拱手於他。
他沒時間感激謝昀的慷慨相贈。
既然得到了,那他便不準備與人分享至高無上的權勢,亦不想與人共享韶華永駐的奇蹟。
他要一切屬於他,只屬於他。
只有謝昀確定地死去,朔月才會完完全全地、一分不少地屬於他。
“我會得到一切。”陰影中的人沉思著想。
事情就這樣秘密地發生著,直到南郊山野的一面低矮院牆中,飛進了一隻白鴿。
那裡隱約亮著一盞燭火,像山野精怪變幻出的住所。
即使是夜晚,這裡未免也太寂靜了些。
人聲、犬吠、鳥鳴,乃至風聲,都被黑暗平等地吞噬,好像全世界只剩這一盞豆大的燭火,全世界的黑暗都壓在這一點渺茫的火焰上。
謝昀獨自坐在這方黑暗裡。
他手裡握著一封密信。那上面只有不到二十個字,但他讀了很久。
良久,他將信靠近火焰。
小小的火舌很快席捲了脆弱的薄紙。旋即,這一點火也熄滅了。
黑色立刻像空氣一樣充斥了世界,流動著的手一樣扼住他的咽喉。
謝昀沒什麼表情——自打自數月前他放棄皇位,隱居在這方山野中時,便同所有人斷了聯絡。不管是敵人還是舊友,無人知道他的行蹤。
他再未踏足外界,但外界的訊息還是像風一樣源源不斷地湧進來。
謝昀一開始還草草翻閱一下,後來連開啟也嫌麻煩,信件摞了一堆,原本什麼樣便是什麼樣,漸漸地積了一層薄灰。
出現次數最多的名字是林相。
那日行宮宮變,二人相見,他自然知道林相的名字下已經換了人,知道自己與林相才是真正的血緣父子。
二十年荒唐一夢。……
“以後不必來了。”謝昀對藏匿在陰影中的人說,聲音溫和平靜,“這裡有些銀兩,你們還是如往常那樣,各謀生路去吧。”
“如今陛下用人的地方還多。”陰影中那人再度拒絕,“何況臣生來就是暗衛,並沒有別的去處。”
謝昀嘆氣,沒有再拒絕他們。畢竟如今他也無力安排什麼人的生活了。
想起信上的內容,暗衛抬起頭來,有些急切:“您……”
“接下來你們不用跟著我了。”謝昀嗯了一聲,態度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沉寂,“如今我已不是皇帝,跟著我不僅沒有前途,反而危險重重。你們平安活到現在不容易,都有家有業的,別再搭上性命。”
“陛下要去自投羅網?”暗衛急聲道,“可是公子他明明……”
明明什麼?明明可以早早離開,卻選擇留在謝從瀾身邊,明明可以履行承諾,卻依舊留在了皇宮。
謝昀抬了抬手,制止住想要開口的影衛,獨自走進了房屋深處。
他走得有點慢,大約是腿傷未愈。暗衛又想起行宮宮變那天見到的血淋淋的謝昀,一時止住聲音,沉默地注視著他向深處走去。
那裡沒有點燈,隨著最後一絲衣襬融進黑暗,他與黑暗徹底融為一體。又要開始了。
他心中輕輕地嘆息。
聖旨是真的,他自願讓位謝從瀾也是真的。
假的只有他自己。
滿世界覆蓋灰塵,唯一能勾動他心絃的那個名字,在那張已經化為灰燼的紙上。
朔月……朔月。那是朔月。
謝昀對自己說。
那是世界上最真心對待自己的人,自己也曾以同樣的真心對待他。
在他虛假的人生中,他是唯一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