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第3/9 頁)
鐵皮鼓》中的奧斯卡。公交車過了四站,到了孔廟。那個侏儒站起來,褲腿肥大的工裝褲和領口骯髒的條紋t恤一覽無餘,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前,按了下車鈴。門開了,我跟著他走下去。
我還在想蘇樺。假若他沒有死的話,他看到這個侏儒,就可以當個拉斯科尼科夫,畫出一幅《四九年聖母》來的1。
* * *
我受過許多厄運,幸而命大,得以存活至今。泰然自若地活著。想來這是因為我在基金會工作。
我記得哨站遇刺身亡的前主管。他名叫魏識方,我並不喜歡他,然而好笑的是發現他的屍體的人也是我。他在週五下午開會結束後總是最後一個走,在這時被刺殺。在兩個小時前我還看著他喋喋不休,廢話連篇,絲毫沒有想到兩個小時後我將會看到他的屍體,像一束沾血的爛麥穗。他那時候還沒死呢,背上中了一槍,頸動脈被砍斷了,鮮血噴湧而出,融化在廉價的灰毛地毯裡。他躺在地毯上,躺在血紅色的巨大旋渦裡,喉嚨裡嗆著一團一團的血,在斷斷續續的呻吟中死去。臨死的他還在喘氣,聲音如同汽笛尖嘯。他沾滿血跡的四肢還在微微抽搐,像是壓爛的泡菜。殺死他的兇手至今沒有找到。他被埋在哨站的公墓裡——他沒有任何家人。
活在我記憶裡的另一個死人是玉方流,這名字是從白樂天的《玉水記方流》裡來的,他是我的同事,曾經和我一個辦公室。我不知道他的死因是什麼,但他還很年輕,才二十三歲。我總疑心他是死於一次規模不大的收容失效。他也被埋在哨站的公墓裡——誰叫他也沒有家人呢。哨站的公墓很大,我想少說也有千把人吧。蘇樺不在這裡,被他的父母接回去了,那兩個老人把他拉回去的時候沒有哭,但一舉一動都很僵硬。我接著想到每個站點都會有這麼一座公墓嗎?每座站點的公墓都會這麼大嗎?名為Scp基金會的巨型墓葬裡面埋了多少人呢?也許我可以在那一排排墓碑上收集名字,直到發現這些被遺棄的名字足以組成一個完備的國家。要是我就這麼一直活下去,遲早有一天我記憶中的死人會多過活人。今天每一個活著的人身後,都立著三十個鬼魂——三十比一,正是死去的人與活人的比例。
我想把記憶中的死亡和其他東西記錄下來。有時把記憶寫出來(我現在就在這樣做),有時把它畫出來(我一直這樣做)。蘇樺總是喜歡把記憶畫出來,用以表達更多的東西,例如他那些臉龐扭曲、身體赤裸的自畫像。他是把繪畫當做意義來看待的,在他眼裡道德、法律乃至於諸如此類的一切更像是信仰而非意義,在他眼裡世界本該是有意義的可實際上世界沒有意義,他拿筆給它添上自己臆想的意義。所以他才會對Elina說活著和死去都很好沒有什麼兩樣人們害怕死是因為不知道死是好的。第一要務是表達,所以他一直都在畫呀,畫呀。現在他死了,跪在地上,腦後中彈,以這種詭異的姿勢燒成灰燼,運回浙江老家。
我還想去寫去畫,直到我寫滿畫滿一百萬頁為止。大概我和蘇樺一樣不相信世界而相信筆,相信藝術,相信對美終極的追求。這種追求不是廣泛有普世價值的,但有無與倫比的意義。
我想把這一切都寫下來,寫下他們的死亡直到我自己也死亡,這樣我就可以對凋零之中的基金會作出某種記錄,對紛亂不穩定的未來作出某種猜想,夢境、現實、性與死亡都會被包括在內。我意欲講述,窮盡我的語言講述在看到子彈射入蘇樺大腦時驚駭、暈眩的感受。亦或描述像Elina敘述的她dNA提供者的自交,那種對倫理道德旗幟鮮明、似是而非的反抗。夜深人靜時我時常會想到自己的追求,我可能會說出的一個詞是“美”。於我而言,美同樣可以存在種種暴亂之中。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忍受許多厄運存活至今。僅此而已。
* * *
天熱的空氣都在抖動,連蟬噪聲都在熱浪中變得軟弱無力。我還沒吃午飯。倒U形天橋的對面有一家KFc。我越過天橋,費勁拉開玻璃門。涼氣撲面而來。
我點了個香辣雞腿堡套餐,在樓下略等了一會兒,拿著餐盤上了二樓。我在餐廳的一角坐下,旁邊是寬闊的落地窗,看得見街上甲蟲般穿行的汽車。我的後面坐著個戴眼鏡的女人,東西幾乎沒動,一直在玩手機。兩個男人坐在相鄰的另一桌,一個是留長髮的年輕人,戴著鴨舌帽,另一個年紀顯然要大些,是個光頭,鬍子拉碴,大約四十幾歲。餐廳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神情疲憊的女人,一個顯然是她父親的頭髮花白的小老頭坐在她旁邊,一聲不響地吃黑椒嫩牛飯。拐角有個小小的滑梯,兩個五六歲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