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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又想,如果他就是那麼強悍,那麼英勇,那麼幸運,他活了下來,那會怎麼樣?”奈特說,“如果戰爭之後他有了自由的機會,卻不得喘息,還要費盡力量、想方設法地把我從奴隸身份解脫,那我是不是在拖累他。”崗哨傳來了幾聲叫囂,喝醉的特管員一如既往地從哨塔下來,三三兩兩地聚合在一起。他們的談笑被黑暗吞沒,卻又有一點菸霧藉著月光翻騰盤旋。“所以我覺得,也許我先走是最好的結果。我在這裡幫不了他,他還要分心去照顧我。”奈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人都是有感情的,因為分離而痛苦不堪,人之常情。所以倘若他在戰爭中犧牲了,我會永遠懷念他。可倘若……他最終來找我了,我希望那個時候,我已經在新的地方,做好準備等待他。”這是一個無比孤獨的世界,人們不一定總能得到相依相伴的結果。救贖不是救贖,“是我幸運地遇到了他,是他碰巧找到了我。”罪也不是罪,“他留下沒有錯,我離開也沒有錯。有時候分離帶來的不是傷害,而是為了減小傷害。”未曾被困,不談逃離,“我一直想著活下去,我不知道意義何在,但可能繼續活著,有一天我就能找到意義。”不曾汙染,不談洗淨,“其實我們和他們是一樣的,我們都受了那麼多的苦,早已通體傷痕。但如果在現在放棄,我又該如何看到黎明之後,太陽昇起。”如何等到真正的平靜。倘若,前方真有那麼一份平靜。(95)比奇等人是在第二年夏天的時候被送走的。當特管區開始把一些穿著軍服的人送來,開始有更多的集裝箱堆砌,開始將難民單間的宿舍變成雙人間、三人間甚至大通鋪,那被帶走的一天就指日可待了。第一批是在開春之後走的,那一天卡車不再裝運木材,而是讓所有人集中在廣場上。西區的高階特管員拿著一疊厚厚的名單,念一個人的名字,一個人便出列登上卡車。比奇想起自己去寧晉的時候,從火車下來上輪船,從輪船下來上卡車,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等待著,等著別人喊到自己的名,再換一樣交通工具。直到最後到達鐵絲網外,所有人一窩蜂地湧進關卡。他和大家一樣,相信裡面有食物也有水,只要衝進去了就得到救贖,再也不用朝不保夕地被丟來丟去。可惜一張鐵絲網後,還有著另外的鐵網。鐵網層層疊疊,過濾一次又一次。他的名字再也沒有被唸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冰冷的編號,8561。在他前面有八千五百多人,他們都曾經在這片廣袤的雪原中生存。他們睡過自己的房間,進過黑暗的輪崗室,在食堂裡爭搶食物,再瞪著乾澀的眼球望向劈啪作響的火焰,於寒風中瑟瑟發抖。他想起了布里。布里的編號是8549,是和自己同一批過來的人。只不過現在8549換了其他的面孔,那面孔是一個瘦瘦白白的小年輕,他被喊到了,於是出列,再用力地攀上卡車。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棉大衣就像一件長袍。他坐在卡車最靠裡面的位置,迅速蜷縮成了一團。比奇抬頭看天,天空依然如當初一般陰沉。他從卡車上跳下來,被勒令站成一排的那天恍如昨日。當時的他覺得這裡真冷啊,冷得手指都沒了感覺。他不停地跺著腳,哈著氣,不知道站了多久,才被帶進食堂裡。這樣的集合經過了四回,兩回送走第一批,間隔兩個月,開始運送第二批。那段日子整個特管區都陷入一片奇特的沉默中。一邊是對難民好奇又有些厭惡的新兵,他們不知道這裡的規矩,也不確定長官的態度,所以遠遠地望著那些人,卻從來不說話。另一邊則是戰戰兢兢的難民。又一次運送,又一次販賣。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真正走到彼岸,誰也不知道彼岸會更好還是更糟糕。他們不去問問題,因為怕知道答案。可他們卻睜著眼睛,豎起耳朵,心裡頭繃著一根弦,因任何小道訊息而或喜或悲。桑多讓他們走第二批是有道理的,第一批去時很多協議可能都沒有敲定,很多規矩也沒有形成。他無法確定那些安置他們的到底是怎樣的環境,那不打頭陣,便是最穩妥的選擇。所以西區的特管員站了兩回,才輪到北區的索坦松上去唸名字。比奇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桑多站著的位置,他換了一身正規的軍服,筆挺而英俊。他站在索坦松的後側,嚴肅地睥睨著底下的人。索坦松喊道了科里亞的名,喊道了奈特的名,最後,喊到了比奇的名。——你不願意嗎?那時候桑多這樣問他。——你不願意服侍我嗎?桑多掐住了比奇的下巴,讓他抬起眼睛看自己。——不要隨隨便便跪下,但你都跪了那麼久了,我跪一下又何妨。桑多抱住了他,擦掉了他的眼淚。——我會把你送走的,你會遠遠地離開這片地方。桑多親吻了他的額頭,那是他唯一能給出的承諾。比奇收回了目光,從人群中出來。他抓住卡車邊的扶手,將自己扯了上去。他貼著科里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