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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闌珊裡，那女人比半年前瘦了不少。下巴尖了，眼瞼處的淤青加重了，哪怕有夜色遮擋，面上的疲倦也無處遁形。點頭，他說：&ldo;能吃，無所謂。&rdo;腦海裡卻浮現出剛才那一幕，她被中年男子推出院落大門，院子裡全是看熱鬧的人，女人拎了把菜刀衝出來，而她眼中一片荒蕪。他不知道這半年來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可他能猜到，她過得並不好。祝清晨挑了家路邊攤，就在河岸邊，藍色大棚，油亮亮的燈泡。她掀開簾子，率先坐進去。打個響指，&ldo;老闆，選單！&rdo;街對面有家小鋪子，老闆就在那烤燒烤，聞聲響亮答了句：&ldo;來了來了！&rdo;把手裡的烤串往盤子裡一擱，拿著選單就跑過來。點菜時，祝清晨說的是家鄉話，一面問他的意見，一面跟老闆報菜名。&ldo;烤兔一隻。&rdo;&ldo;烤魚一條。&rdo;&ldo;掌中寶四串，麻辣雞翅四串，炒花蛤‐‐&rdo;&ldo;夠了。&rdo;薛定打斷她抑揚頓挫的語調，&ldo;你當我是什麼？&rdo;她抬頭衝他笑，&ldo;豬？&rdo;他懶得搭理她，拿過那選單看了眼，&ldo;烤兔半隻，烤魚一條，先點這些。&rdo;目光落在最後一行酒水飲料上，又添了句：&ldo;再來一打啤酒。&rdo;老闆懷疑自己聽錯了：&ldo;多，多少來著？&rdo;&ldo;一打。&rdo;他把選單遞回去。祝清晨沒問他點那麼多酒做什麼。她需要酒精。酒精才能麻痺她不安分的自尊心。昏燈一盞，薄酒兩杯。她喝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滿面紅霞飛。薛定沒攔著，縱著她喝，甚至一言不發替她倒酒，菜倒是沒顧得上吃兩口。祝清晨喝得七葷八素的，眼裡有了水光，斜眼看他，竟也開起了玩笑，&ldo;薛定，老實說，你是不是居心叵測，特意來灌醉我的？&rdo;他不緊不慢抬頭，&ldo;灌醉你？好讓你再抱著我啃？&rdo;&ldo;……&rdo;他居然還惦記著這樁事……祝清晨面上發燙，暗自慶幸酒精早已染紅雙頰。&ldo;又臭又硬的石頭，誰稀罕啃？&rdo;他輕笑兩聲，想起當初她抱著他啃的模樣，不說話了。半晌，又斂了笑意，問：&ldo;到底發生什麼事了？&rdo;終於還是進入正題。祝清晨一頓，移開目光，&ldo;就你看見的那樣，跟我爸打起來了。&rdo;隔著頭頂那隻油亮亮的燈泡，薛定望著她，放下酒瓶，&ldo;我是問，這半年來，發生什麼事了？&rdo;她一怔，抬頭再看。男人坐在對面，面容沉靜，眼底有顯而易見的……堅決。他是打定主意要刨根究了。那樣的堅決叫她目光一動，竟不敢再與他直視。她與他，鮮少有過不cha科打諢，只這樣沉默對峙的時刻。&ldo;……你不會想聽的。&rdo;&ldo;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想聽？&rdo;&ldo;……&rdo;&ldo;說吧。&rdo;他望著她，語氣一如既往乾淨利落。也許是酒精發揮作用，也許是被他的坦蕩感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說完的，也驚訝於自己的記性是這樣好，原來那些本以為早已忘記的事情，她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就好像有的情緒一旦決堤，就再不受剋制，噴薄而出。該如何去界定愛與恨？當極度渴望父愛的小孩，一再目睹父親家暴母親的場景，那種渴望逐漸變成恐懼，終有一天成了恨。六歲以前，每逢父母在家鬧起來，祝清晨都會縮在沙發旁邊哭。直到六歲那年，她第一次跑到母親面前，挺起瘦弱的身軀，死死抱住父親的腿，哭著嚷嚷要他走開。她不記得那天祝山海有沒有對她動手，但她記得那時候自己稚嫩而無力的吶喊。別打了。不要再打我媽媽了。也許是從那一天起，她就萌生出了一個還不太清晰的念頭，那個念頭在往後二十年裡，終於被時光催成她的盔甲‐‐她，祝清晨，這輩子決不當個柔弱的小公主，只會挺起脊背，做個無畏的戰士。戰士沒有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