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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溫熱的液體滴到她額頭,那種觸覺經由肌膚的顫動,一直傳遞到心間,滾燙滾燙。她甚至能分辨出有雙溫暖的手,掌心柔軟,指節修長,慢慢攏上她的臉龐,最後,覆蓋住她的眼睛。&ldo;對不起……&rdo;那人的聲音像是沉在水底,浮起來時,就扭曲變了形,&ldo;對不起。對不起。&rdo;一句句,尾音長長。窗外的月光,映著他和她,又是清冷,又是淒涼。而小姐終於逃過了那個劫。在度過那個最糟糕的夜晚後,她開始慢慢的康復。待得冬雪飄揚時,老爺獲釋提前出獄了,當夜就派人來接小姐回家。柳府的下人來的很快,左相和沈二公子全都沒有心理準備,小姐聽聞了這個訊息後,只說了一句話:&ldo;讓我收拾一下東西,明日清晨再啟程。&rdo;她回到房中,遣開婢女,親自收拾行囊,從酉時一直收拾到寅時,燭光方熄。第一縷陽光落到窗欞上時,她開啟房門,對柳府的下人們說可以走了,下人們躬身進去抬行李,卻發現每件物什都放在它原來的位置上,絲毫未動。小姐說:&ldo;帶我走就行了。&rdo;下人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不敢異議,便擁她上車。車輪碾碎冰雪,馳出長街,對面馳來另一輛車。而那輛車上,徹夜不歸的沈諾歪在座上宿醉未醒。兩輛車就這樣逐漸靠近,然後彼此擦肩,一奔柳宅,一回相府。而那一夜,小姐和沈諾終歸無緣說聲再見。除夕之夜,老爺把小姐叫到書房,對她說沈柳兩家決定聯姻,小姐大驚,問:&ldo;那將我嫁給哪個?&rdo;老爺道:&ldo;根據我朝律例,為弟者不可先兄而娶,你當然是嫁給諾兒。&rdo;小姐的臉由白復青,最後又重歸蒼白,慘然一笑:&ldo;天意,真是天意!&rdo;老爺道,你可願意?小姐答,願意,我有什麼不願意的?於是這門親事便轟轟烈烈的訂了下來。街頭巷尾,蜚語流長。而那個幸運的新郎,依舊夜夜笙歌,聲色犬馬。然後便是三月初六,小姐用一把火燒了嫁衣,燒了閨樓,以及……她自己。三我的名字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我住在這片斷壁殘垣裡,給小姐守靈。她死了整整一年了,西園已成廢墟,被所有人遺忘。我掃著庭中落葉,外面春雨悽綿,天漸漸的暗下去,沒有人來點燈,西園一片昏黑。在那樣的昏黑中,前方卻出現了一點光亮,走近了,原來是有人提著燈籠,從斷牆處進來。我定定地看著來人,他的面容在陰影中看不清晰,只有掌燈的一隻手,修美如玉。他身上傳來一種久違了的熟悉的味道,那味道讓人很安心。他走到我面前,吃了一驚,似乎也沒想到,此地還會有人。然後問我:&ldo;你是誰?&rdo;&ldo;我的名字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rdo;&ldo;你是柳家的丫鬟?&rdo;來人更為震驚,一把將我攥到燈前,細細打量。我抬頭,看見他的一雙眸子,在黯淡的陰影裡亮如晨星。&ldo;你怎麼會在這裡?&rdo;&ldo;給小姐守靈。&rdo;&ldo;怎麼可能……&rdo;那人喃喃,復咄咄,&ldo;柳家一年前就舉家遷往杭州了,連帶著夕……的棺木一起,怎麼可能還留下一人在這裡守什麼所謂的靈?&rdo;我大吃一驚,大腦頃刻空白,眼前的一切就像盪漾在水裡的影子,巨石落下,漣漪驟起,紊亂成一片--難怪這麼久來,我一個人都看不見……難怪沒有人給我送飯送水,沒有人對我噓寒問暖……難怪廊前塵灰,怎麼掃也掃不完……我再轉身,看著破敗殘缺的屋樑,看著野蔓橫生的庭院,看著這個沒有燭火也沒有食物的廢墟,怔怔地想著我這麼久來都是如何生活的,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住人?那人再攥我手,逼問道:&ldo;你究竟是誰?&rdo;&ldo;我的名字叫小朝,我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我在這給小姐守靈……&rdo;我想我就快哭出來了,也許已經哭出來了,因為我的聲音抖的那麼厲害,連自己聽了都害怕。身體再也承受不了那種撕心裂肺般的壓力,我一把推開來人,將他的燈籠打翻在地,然後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