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闋更是寫景中有敘事,敘事中夾抒情,自近而遠,餘意不盡。
但唱者無心,聽者有意,作者轉筆寫道:
時當南宋理宗年間,地處嘉興南湖。節近中秋,荷葉漸殘,蓮肉飽實。這一陣歌聲傳入湖邊一個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樹下悄立已久,晚風拂動她杏黃色道袍的下襬,拂動她頸中所插拂塵的萬縷柔絲,心頭思潮起伏,當真亦是“芳心只共絲爭亂”。只聽到歌聲漸漸遠去,唱的是歐陽修另一首“蝶戀花”詞,一陣風吹來,隱隱送來兩句:“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歌聲甫斷,便是一陣格格嬌笑。
那道姑一聲長嘆,提起左手,瞧著染滿了鮮血的手掌,喃喃自語:“那又有甚麼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渾不解詞中相思之苦,惆悵之意。”
在那道姑身後十餘丈處,一個青施長鬚的老者也是一直悄立不動,只有當“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那兩句傳到之時,發出一聲極輕機輕的嘆息。
這一聲“嘆息”居然一直縈繞在作品的字裡行間,並逐漸逐漸加重,最後引至了“淚珠奪眶而出”。
書的末尾《神鵰俠侶》眾英雄也赴華山之巔,做了各自要做的事,但接下來的情形卻是這樣的:
郭襄回過頭來,見張君寶頭上傷口中兀自汩汩流血,於是從懷中取出手帕,替他包紮。張君寶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謝,卻見郭襄眼中淚光瑩瑩,心下大為奇怪,不知她為什麼傷心,道謝的言辭竟說不出來。
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唔,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揮,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啊啊而鳴,郭襄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正是: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整部作品的基調由頭到尾都是淒涼委婉的。不要說那美貌的道姑李莫愁為“情”而魔,成了心如蛇蠍的人見人懼的女魔頭;那滿臉皺紋、一頭亂髮的武三通因“情”而瘋,陷入“情痴”的淵藪而不能自拔;就算是神仙眷侶的楊過與小龍女,為了能攜手相依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悲慘,多少煎熬,讓人想起都會不寒而慄。
整部作品的人都在爭奪情,都在為情而苦,但最終會怎麼樣呢?
離不開一個“空”字。
空才是人生的真相,廝殺搏鬥,不管是戰場還是情場,敗了又怎麼樣?贏了又怎麼樣?誰不是剎那的芳華,水中的泡影,轉瞬即逝?
無常之慟,在豐子愷的心中,是宗教啟信的出發點。一切慷慨的,忍苦的、慈悲的、捨身的,宗教的行為,皆建築在這一點上。
而在金庸的心底,他又是怎麼看的呢?
他覺得人生永遠美滿的似乎不太可能,從《神鵰俠侶開始》,他已不再寫郭靖、黃蓉那樣正格的愛情。
佛教的要旨:“諸行無常,是生天法。生天天已,寂天為樂。”金庸應該是很有體會的,所以,即使在刀光劍影當中,在生命懸於一系之際,讀者也不難體會到他的悲天憫人與他的悲涼無奈。
在這種時候,他不再是“洋才子”,而是純粹的中國文人。
而中國文人是最能體會無常之慟的了。
《法華經》偈雲:
“諸法從本來,常為寂滅相。春至百花開,黃鶯啼柳上。”
中國的文人則說: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因為:
“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掃。”
花是如此,柳也一樣無情:
“江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煬帝行宮汴水濱,數株殘柳不勝春。晚來風起花如雪,飛人宮牆不見人。”
而月呢?更是亙古如斯地高懸碧空,冷眼下界的哀榮生滅作壁上觀:
“草遮回磴絕鳴鑾,雲村深深碧殿寒。明月自來還自去,更無人倚玉欄杆。”
“獨上江樓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玩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與終年常新的花草樹木和萬古不朽的日月星辰相比較,人類的一切生滅,在敏感者的眼中都處在可悲的狀態。何況花草樹木和日月星辰是不是也真的不朽呢?
人類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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