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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足舉人,為何此時將我在刑場上剛背過的古文一字不差誦出?盧魁先納悶,孟子玉卻大放悲聲:“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於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斂不憑其棺,窆不臨其穴……”
剛才借韓愈祭文悼自己同志,盧魁先也曾這樣動情,此時見大足舉人老淚縱橫,便知這位也是在借他人酒杯澆自家塊壘。
“孟先生認識她?”盧魁先小心翼翼地試問。
“豈止認識?”孟子玉遐想道,“十指纖纖嫩筍,三寸窄窄金蓮……聶七妹,那一年,你也年方二八啊。”
“不遇先生的夫人姓聶,孟先生見過?”
“豈止見過!”孟子玉望著湖中自己的倒影,“同治年,合川一縣,雙峰並峙……又出了一個絕妙女子,一枝獨秀……”孟子玉苦笑,吟出一句:“鬧得嘉陵成醋海,酸風直送古渝州哇!——嗚呼,天啦,既生玉,何生遇?”
孟子玉神情恍惚,語無倫次,盧魁先本不諳男女之情,只大約聽出話中有異,又不便再問。
“合川舉人,死得更早吧?”盧魁先聽得對方惡狠狠一句反問。
“老矣。”
“尚能飯否?”
“能,還能教習!”盧魁先自信地說,其實心頭有隱憂,上回在袁湯圓鋪子裡收到樂大年捎來一封家書,是由不遇先生代筆,此後自己奔波生路,疏於問候,真還不知先生近況如何?盧魁先想起那年先生送別到無字碑前,最後背誦《祭十二郎文》,要自己為他作祭文。
本來要借來祭石不遇的文字,今日卻先拿來祭了石二郎。盧魁先黯然神傷。
“老不死的!”孟子玉一句生硬的話抵了過來。
“先生……今日為何救我?”盧魁先見老輩宿怨三言兩語無法化解,便把話岔開。
“你之所問,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題!想我孟子玉,從來恩怨分明,不做糊塗事,今天卻為何冒死搭救於你?”
“是啊,今日孟先生憑何要救我盧魁先?”殘陽如血,水天蒼茫,盧魁先問出這話,未見孟子玉回答,那一葉扁舟便飄飄搖搖載著他遠去。
孟子玉莫名其妙地“嘖”一聲,衝著盧魁先背影道:“呔,今日我孟子玉憑啥要冒死救你?——還是我那老冤家的弟子!”
“船要去哪裡?”盯著剖開水面的船頭,盧魁先問。
“客人要去哪裡?”船老闆反問。
盧魁先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先前逃脫刑場,埋頭沿舊路來到湖邊碼頭,一縱身就跳上來時搭乘的客船,只想離刑場越遠越好,卻還沒想過,自己下一站要去哪裡。
民國二年,舊曆二月二十八這一天,龍水湖邊刑場上,大足舉人不知為何原因最後關頭一閃念救了盧魁先。胡軍團長放盧魁先一馬時,心頭卻十分嘹亮。刑場脫身的二十歲的盧魁先,此時對自己究竟是何原因獲救還有些恍兮惚兮……
一日之內,由梵天淨土而入生死場,見貞女烈士屠夫懦夫,見人面忽熱忽冷瞬息三變,見魔頭笑裡藏刀殺機四伏,最終遇貴人相救……出生入死,死裡逃生——這一天,沒嚐到媽媽多轉幾圈鹽巴做出的一鍋菜湯,卻嚐盡了人生況味,難道這就是老天爺送給盧魁先的二十歲的生日禮物?
水面泛起一縷白霧,今早起來所見的那一灣清淨美好的所在,此時在何方?當時向石二道出的那一個為未來勾畫的畫面,此時竟成空中花園。黃昏鐘聲到客船,這空明的鐘聲卻讓盧魁先心頭一片空茫——要去哪裡?盧魁先的小船背向古剎鐘聲,越劃越遠……
辯熊
舉人接下來所背文章正好道出眾人心情:“好一個父母官,似這般不尬不尷,首鼠兩端,令我合川小民不上不下,進退兩難。試問知事,為官當知何事?請問洋渡,茫茫汪洋怎渡?敢問邇逢,爾與吾既一縣相逢,是為幸耶?不幸耶?萬一不幸,蔡鍔軍破城,則小民或因擁戴洪憲,竟與楊度同罪。萬幸洪憲帝江山萬萬歲,則小民或因畏懼蔡軍,難逃皇帝怪罪。”
鍾老頭不姓鍾,因為敲了一輩子的鐘,所以學堂裡的人都喊敲鐘老頭,喊啦喊的,圖省事,喊成了鍾老頭。
鍾老頭在江安縣立中學幾十年不誤一節鍾。也誤過,特別是這幾年,年年都誤,有時一誤就是半年一年。那須怪不得鍾老頭——兵災匪災,人禍天災!
不過今天早晨,鍾老頭沒起來敲鐘,昨天新來的老師說是明早晨的鐘他來敲,鍾老頭樂得睡一覺懶瞌睡。可是,當那根敲鐘棒剛從鍾背上取下來,只是擦在了鐘身上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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