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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讓出通道,他才鬆了口氣,雙膝一彎,身體彈起,蹦跳著進了教室。四行七座二十八個位置幾被先來者佔滿,他便走向剩下的最後一個末排空位,規規矩矩落座。他這年紀,還讀不懂先生們隔著門框隔著他的軀體相對搖頭,不是否定,而是讚許,便如喝酒的人喝下一口好酒會苦著臉“嘖”那一聲。他從袖中抽出抄著的雙手大推開門,就跟先到的寧可行、衛小斧、白碗豆們抄著雙手側身溜進那一道門縫一樣,純出天性自然。他放下竹籃,從中依次取出紙筆墨硯與《詩經》,放在桌上,學先到的生員們,靜等先生開講。
踏上高門檻的那一隻虎頭讓舉人想了很久,這虎頭草鞋似乎與他前些年在楊柳渡生出那一個“這輩子,就當老師這一角兒”的念頭有著某種潛在的關聯。舉人只覺得體內近年來原已逐年冷卻,今天清晨更連餘燼都完全熄滅了的那一團火球,竟然隨著這個娃娃呼啦啦推開的大門而跳出一顆火星星。這才想起這娃娃是誰家的。盧麻布家這個瘦小羸弱的老二,為何會讓自己生出異樣的感覺?隔著敞開的大門與麴生對望,舉人發現這位同年與自己也有同感。舉人真想大聲武氣向麴生道出這感覺,可是此時,他搜尋肚腸,卻得不出哪怕一字一句。
得不出一字一句,心窩裡那股暖和勁卻越來越強,一抬眼望著高懸講臺當中那幅地圖,舉人脫口而出:“汝等有誰識得,這是什麼物事?”
“像……一片樹葉。”就有學生應道。
“像一片什麼樹葉?”舉人再問。
“像一片海棠樹葉。”
舉人悲從中來:“此乃中國地圖。今日之中國,真像落日秋風無可奈何落去的一片海棠葉……”
眾生紛紛點頭。舉人發現,末座的盧魁先卻使勁搖頭,便問:“你說——不像?”
盧魁先點頭。
“依你,像什麼?”
“大雞公。”
眾生齊扭頭,衝著末座盧魁先鬨堂大笑。
盧魁先平時平和,此時遇上挑戰,卻昂起頭來,說:“就是像一隻剛開叫的大雞公!”
石生、麴生面面相覷。從自己當年發矇時起,便在塾師啟發下看出了中國地圖活像一片秋風中飄零的海棠葉,想不到今天自己新辦的書院這第一節鍾,這個學生便有全新的比喻!二人同時回頭看那張中國地圖,都愣住了。石生瞄著盧魁先,對麴生低語:“莫看這娃外表文弱,內心卻有股子陽剛之氣——居然從這片秋海棠中看出一隻大雞公!”
舉人仍舊板著臉,但心裡那團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球此刻灼燒著,讓他感到一股按捺不住的躁動。本來認為自己這黃土埋到大腿根的殘軀,竟因為這孩子的出現,有了奮力拔腿而出的衝動。有期可望,謂之期望。人生一世,可期之望,有限得很。逸出這上限一分,期望就遙遙無期,便成奢望。早春的寒風吹過,石不遇打一寒噤,中舉至今,多年來自己不知承受過多少回期望變成奢望、失望與絕望,就在讀到日本人鐵殼子兵船向大清船隊開炮的第二年,有訊息傳到合川,“在京舉人坐著公家的車子,與數千市民嘯聚都察院大門外……有康姓、梁姓二舉人寫成一萬八千字《上今上皇帝書》,反對簽訂《馬關條約》。提出‘拒和·遷都·練兵·變法’……十八省舉人響應,一千二百人連署……”合川舉人得知此事,當下約了巴縣舉人麴生、璧山舉人夏生,聽說夏生、麴生還約了大足舉人孟生,也要上京去湊個鬧熱,還未走出川省地界,訊息傳來,說是在京舉人們期望變成了奢望……
舉人圓框框水晶片後的雙眼,竟然無法從盧魁先身上分辨出他到底會帶給自己什麼?希望乎,奢望乎,失望乎?
“孺子可教!你我這節鍾便對此生大加褒揚,為其他生員樹個楷模,如何?”麴生道。
“不,我自有道理!”石生非但未露出褒揚人的笑臉,反倒抄起桌上那把戒尺,沉了臉走下講臺,來到盧魁先桌前:“你為何最後一個到?”
“我們屋住在城北楊柳街。”
“盧麻布是你什麼人?”
“我爸爸。”
“你想說,你天不亮就起床,從城外趕攏學堂!”
“唔。”
“這就是你最後一個到的理由?”
盧魁先搖頭。
舉人令盧魁先伸出手心。舉人亮出手頭鐵戒尺,卻沒打下,他將戒尺在盧魁先手心畫下一橫:“此字,汝可識得?”
“一。”
“今天我就教你個‘一’字。”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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