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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山門及牆垣惡震塌於地動,殘礫遍地,莽榛生焉。惟正殿與神像完好無損。
神像高約丈餘,直立於臺座之上。臺座、神像及像前祭壇渾然一體,系由一方巨白玉石雕琢而成。晶瑩透潤,了無瑕疵。斯真乃罕見之匠石奇藝——鬼斧神工,不過譽也。’”
狄公將那冊書挪近眼睛,說道:“這裡有一條眉批道是:‘庚辰孟春餘遊斯廟,見祭壇與臺座分離,疑兩者原一體,當是著者誤識。又聞祭壇中空,昔時廟祝藏金銀法器於其中,於今亦湮沒無跡。抑已移置戶部金庫耶?餘命匠工於祭壇臺座間填置土石,澆鑄凝合,使一體焉。或曰以還其舊雲。汪士信識。’”
葉公道:“汪士信恰恰是我的前任,清廉耿直,胥吏畏服,士民感仰。這條眉批所言想來當是實情。來,再看這書上如何說吧:
‘神像左手手指佩戴一枚絳紅寶玉指環, 其色濃郁酣漓如火光眩目。 其名曰“天視之目”,僭佩之者,災禍立至,殃及子孫,人不敢竊焉。祭壇四隅各有一孔以繫縛繩索。每歲五月初五公議遴選俊美男子以為犧牲。裸其四體,縛以繩索,使仰臥於祭壇之上。 吉時, 尸祝以利劍斷其血脈,鮮血淋漓,噴灑女神之像,是謂“血祭”,以祈歲年豐穰,人富平安雲。繼而抬其屍,掛綠披紅,滿城號遊。終祭獻屍於滔滔波濤之中。以饗白娘娘云云。是日觀者如雲,萬民歡騰,喝彩頌舞,且通宵達旦——竟有三朝乃息者。其狀驚心怵目,慘不忍睹,而愚夫愚婦竟信之不疑,行之不輟。此俗由來雲百有餘年矣。悲乎!此類淫祀,以人命為戲,斯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所幸國朝鼎新,革除舊弊,移風易俗,禁絕淫祭。
於念久不聞此風興作矣。或曰神像終歲身溼,甘露法雨滋潤云云。餘仰見白玉神像之表果有水色氤氳,未識是人偽灑漉抑或天意佈施。餘疑而記之,以俟後來博聞廣見者。未幾,日月斂光,陰風慘號,隱隱狐鳴,木葉驟下。餘毛骨悚然,不敢久留,匆匆旋踵出廟。惟於塌記之殘垣間俯身掇拾一方古磚以志留念。磚上有字,雲嘉平壬子。’”
狄公合上書冊,長嘆一聲說道:“洪亮,這廟真有點稀奇古怪哩。噢,衙官已將馬牽來了。”
他們飛馬從南門出了城,官道兩邊垂楊嫋娜,鳥聲啁啾。時值初夏天氣,榴花盛開,間在綠楊蔭裡,煞是悅目怡心。運河上懸浮著一層輕紗般的晨霧,晨霧外檣帆悠遠,水聲浩蕩。
一到白玉橋鎮,狄公便找到了鎮署的裡甲。裡甲稟告狄公道團丁在翡翠墅苦苦守了一夜,直至破曉前才散了崗。有的說聽到了曼陀羅林中有啾啾鬼哭,有的說樹林裡有一尾白羽怪鳥拍打翅翼幾乎鳴叫了一夜。都道是白娘娘顯靈了,嚇得魂不附體,擠作一團,總算守熬過了一宵。裡甲還說團丁搬移去了那具女屍後,他便關合了那亭閣的門,並貼上了大紅蓋印的封皮。
狄公讚賞地點了點頭,示意洪亮騎馬折向董邸翡翠墅。一路行來見早市初上,生意正興。折進樹林間那條小徑,頓覺清風徐來,幽馨陣陣,並不見有人跡了。
他們在董邸前不遠的那株參天老松樹下下了馬,將韁繩在多瘤的樹身上繫緊了,便步行向前。
狄公發現從白玉橋鎮走到董邸原來並沒有多少路,昨夜心神不安,路又陌生,好像走了不少時間。很快他們便看到了那幢風雨剝蝕的門樓和爬滿荒藤野蔓的牆垣了。
他們走進了董邸大門,穿過前庭院,轉幾個彎,過圓洞門,剛待跨入那粉牆抱定的小花園,狄公突然停住了腳步。——一個身高肩寬的大漢正站在那亭閣前面,背朝著他們。
亭閣的門半開著,門上貼著的封皮被撕破了,碎條正在晨風中瑟瑟飄動。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狄公大聲喝道。
那大漢轉過身來,神態傲慢地將狄公上下打量。狄公見那人圓圓的臉盤又嫩又白,領下一綹小鬍鬚,上下衫袍十分齊整。
那人上前向狄公拱手致禮,辭色溫和地說道:“聖人云,敬人者人恆敬之,貴相公言語粗暴,倘若在下也仿效之,相公之意又若何?依律應是我將相公適才那問話問你們的,因為是你們無故闖入了我的地產。”
狄公好不耐煩,厲聲道:“我是本州的刺史,來此偵查一樁血案,誰敢曰無故闖入?你先回答我,你是何人,來這裡幹什麼?”
那人聽了慌忙鞠躬致歉,堆起一臉尷尬的笑,謙恭地說道:“在下名叫郭明,是長安的藥材商。四年前我從董一貫先生的手中買下了這幢館墅。這裡有雙方畫押的契書,請老爺過目。”說著去衣袖裡抽出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