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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毛澤東領導的、發動的又能不能否定?”
這時的耀邦滿臉放光,邊說邊打手勢,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不可遏制的衝動和挑戰精神,我彷彿看到了一個生龍活虎的團中央的“小字輩”。
耀邦接著說:“把毛澤東的話奉為聖旨,甚至把他錯誤的東西也加以頌揚、推行,這種人從世界觀上,就是和毛澤東思想格格不入的。更有甚者,利用他以打倒反對自己的人,是典型的機會主義,是野心家,陰謀家。”
他又說:“毛澤東不是不可以批評的,毛澤東的一些做法,也不是不能改變的。即使他本人也是反對這樣做的。有過先例嘛!”
“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他坐了下來。
他滔滔不絕,歷史的,現實的,或回顧,或評議。梗概如下:
在延安搞肅反時,中央直屬隊成績最大,共抓了7個有特嫌的人,毛澤東很高興,找我去彙報,要我談談經驗。我說這7個人裡啊,恐怕連一個特務都沒有!毛大為驚訝,說說看。我講了一段自己在中央蘇區肅反時親歷的故事。那時和你爸爸在一起,他在少共中央,我在下面做兒童團工作,組織上急傳我趕回來。見到一些領導同志後,表情都怪怪的,我有些納悶,也沒有去多想。天熱,睡不著,夜深了,翻來覆去的,江西是竹樓,隔著竹籬笆牆,聽到說話聲,聲音很小,但還是聽得清的,好像是在說抓AB團的事。突然胡耀邦三個字蹦出來,這三個字我是聽得真真切切。一個聲音說,已經把他弄回來了,今晚處決掉算了……我腦子一下子就蒙了,不行!我死也要死個明白!我跳下床,推開門就衝進去,滿屋子人都嚇了一跳。我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眼淚就下來了。我說,我一個放牛娃,拼死跟著紅軍鬧革命,命都不要了,今天居然把我當反革命,要殺我,你們還是共產黨嗎?我含著淚,講述著我苦難的童年和參加革命後的經歷。記得坐中間的是顧作霖,他是共青團中央書記,從上海來的知識分子,哪裡聽過這些,哪裡知道眾多的紅軍戰士們曾有過的悲慘身世和他們被逼上梁山的苦難經歷。顧作霖被感動了,在場的許多人也都被感動了。就這樣,我也就被赦免了。
耀邦接著說:“毛主席聽後,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後來他改變了當初的許多做法,扭轉了左傾主義的審幹路線,並親自為許多人做了甄別。所以,毛澤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也是可以改變的嘛!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應該是實事求是的,敢於堅持真理的。就像你父親一樣,即使是毛澤東批准的、決定的,他也敢站出來反對!”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面前的這個個子不高的叔叔,將是日後率領全黨與“兩個凡是”做鬥爭的勇士,是後毛澤東時代中國思想解放運動的旗手。
我陪父親散步,講起見到耀邦的情景。
他說:“不唯上,不唯書,實事求是,追求真理,對共產黨人來說,不應該只是方法,而是信仰。”
我說,你還會繼續1975年的做法嗎?
他說:“當然要更徹底。”
小院裡竹葉搖動。有一年父親出差,從無錫帶回一翠竹盆景,十分喜愛。1967年批鬥他時,竹葉枯黃,父親預感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測,說就讓它迴歸自然吧。他把花盆打碎,埋在院子裡。天風玉露,10年過去了,這抔竹子的根系蔓延伸展,撬裂地磚石階,頑強地掙扎出來,竟成了片竹林。竹葉與月光輝映,生機勃勃。他突然發問,你看這竹子像什麼?我說,鄭板橋比喻風吹竹葉,像是發自民間的哀鳴,他的詩裡寫道:“疑是民間疾苦聲,一枝一葉總關情。”父親說,他是父母官,不言而喻,但我不是縣令,我看這竹子倒像是“千層鐵甲,萬簇吳戈!”果然是軍人,鐵甲、劍戟、戰鬥!
父親出口吟道:“窗影千竿竹,傲霜十年重……”後來他把這兩句續成一首詩,收集在《神劍之歌》裡。
12年後,耀邦去世。當天,我父親填詞《訴衷情》:“肩重任,為國謀,譜春秋,感君勳業,造福人民,光耀神州。”這不像是首詩詞,倒像是悼詞。這是父親自我意志的表露,他對耀邦有著自己的評價:“光耀神州”。耀邦,耀邦,他曾影響了整個中國。
時間又過去了10年,在耀邦去世10週年際,父親撰文懷念。雖然父親曾和我說過,在一些重大問題上,他並不完全贊同耀邦的意見,但他為青年時的摯友在委屈中離去而悲痛。他寫道:“十年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矢志丹心,時常縈繞我的心頭……”(注:《懷念胡耀邦》第1集1頁)
1977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