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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個武官,而把畢生的精力都花費在如 何使小罐小鏟、咳嗽與發笑都含有高度的藝術性,從而隨時沉醉在小刺激與小趣味裡。
他還會唱呢!有的王爺會唱鬚生,有的貝勒①會唱《金錢豹》②,有的滿族官員由 票友而變為京劇名演員……。戲曲和曲藝成為滿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他們不但愛 去聽,而且喜歡自己粉墨登場。他們也創作,大量地創作,岔曲、快書、鼓詞等等。我 的親家爹也當然不甘落後。遺憾的是他沒有足夠的財力去組成自己的票社,以便親友家 慶祝孩子滿月,或老太太的生日,去車馬自備、清茶恭候地唱那麼一天或一夜,耗財買 臉,傲裡
!炫!
!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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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尊,譽滿九城。他只能加入別人組織的票社,隨時去消遣消遣。他會唱幾段聯珠 快書。他的演技並不很高,可是人緣很好,每逢獻技都博得親友們熱烈喝彩。美中不足, 他走票的時候,若遇上他的夫人也盛裝在場,他就不由地想起閻王奶奶來,而忘了詞兒。 這樣丟了臉之後,他回到家來可也不鬧氣,因為夫妻們大吵大鬧會喊啞了他的嗓子。倒 是大姐的婆婆先發制人,把日子不好過,債務越來越多,統統歸罪於他愛玩票,不務正業,鬧得沒結沒完。他一聲也不出,只等到她喘氣的時候,他才用口學著三絃的聲音, 給她彈個過門兒:“登根兒哩登登”。藝術的薰陶使他在痛苦中還能夠找出自慰的辦法, 所以他快活——不過據他的夫人說,這是沒皮沒臉,沒羞沒臊!
他們夫婦誰對誰不對,我自幼到而今一直還沒有弄清楚。那麼,書歸正傳,還說我 的生日吧。
在我降生的時候,父親正在皇城的什麼角落值班。男不拜月,女不祭灶①,自古為然。姑母是寡婦,母親與二姐也是婦女;我雖是男的,可還不堪重任。全家竟自沒有人 主持祭灶大典!姑母發了好幾陣脾氣。她在三天前就在英蘭齋滿漢餑餑鋪買了幾塊真正 的關東糖。所謂真正的關東糖者就是塊兒小而比石頭還硬,放在口中若不把門牙崩碎, 就把它粘掉的那一種,不是攤子上賣的那種又泡又松,見熱氣就容易化了的低階貨。她 還買了一斤什錦南糖。這些,她都用小缸盆扣起來,放在陰涼的地方,不叫灶王爺與一 切的人知道。她準備在大家祭完灶王,偷偷地拿出一部分,安安頓頓地躺在被窩裡獨自 享受,即使粘掉一半個門牙,也沒人曉得。可是,這個計劃必須在祭灶之後執行,以免 叫灶王看見,招致神譴。哼!全家居然沒有一個男人!她的怒氣不打一處來。我二姐是 個忠厚老實的姑娘,空有一片好心,而沒有克服困難的辦法。姑母越發脾氣,二姐心裡 越慌,只含著眼淚,不住地叫:“姑姑!姑姑!”
幸而大姐及時地來到。大姐是個極漂亮的小媳婦:眉清目秀,小長臉,尖尖的下頦 象個白蓮花瓣似的。不管是穿上大紅緞子的氅衣,還是藍布旗袍,不管是梳著兩把頭, 還是挽著旗髻,她總是那麼俏皮利落,令人心曠神怡。她的不寬的腰板總挺得很直,亭 亭玉立;在請蹲安的時候,直起直落,穩重而飄灑。只有在發笑的時候,她的腰才彎下 一點去,彷彿喘不過氣來,笑得那麼天真可憐。親戚、朋友,沒有不喜愛她的,包括著 我的姑母。只有大姐的婆婆認為她既不俊美,也不伶俐,並且時常譏誚:你爸爸不過是 三兩銀子的馬甲①!
大姐婆婆的氣派是那麼大,講究是那麼多,對女僕的要求自然不能不極其嚴格。她 總以為女僕都理當以身殉職,進門就累死。自從娶了兒媳婦,她乾脆不再用女僕,而把 一個小媳婦當作十個女僕使用。大姐的兩把頭往往好幾天不敢拆散,就那麼帶著那小牌 樓似的傢伙睡覺。梳頭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萬一婆婆已經起床,大聲地咳嗽著,而大姐 還沒梳好了頭,過去請安,便是一行大罪!大姐須在天還沒亮就起來,上街給婆婆去買 熱油條和馬蹄兒燒餅。大姐年輕,貪睡。可是,出閣之後,她練會把自己驚醒。醒了, 她便輕輕地開開屋門,看看天上的三星。假若還太早,她便回到炕上,穿好衣服,坐著 打盹,不敢再躺下,以免睡熟了誤事。全家的飯食、活計、茶水、清潔衛生,全由大姐 獨自包辦。她越努力,婆婆越給她添活兒,加緊訓練。婆婆的手,除了往口中送飲食, 不輕易動一動。手越不動,眼與嘴就越活躍,她一看見兒媳婦的影子就下好幾道緊急命 令。
事情真多!大姐每天都須很好地設計,忙中要有計劃,以免發生混亂。出嫁了幾個 月之後,她的眉心出現了兩條細而深的皺紋。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