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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錯了。
未來……?
根本沒有未來。
什麼都沒有,窮人終歸還是一窮二白,世界上能有幾個白手起家的神話?
這個城市裝滿了陸飛的回憶,不好的,美好的,所有流逝的歲月都沉甸甸地擠在街頭巷陌。
陸飛點燃一根菸,站在軍區旁的老房子廢址邊,慢慢地抽完。血紅色的殘陽沉入地平線,天地間霎時噴濺出最後一絲觸目驚心的豔紅。陸飛睜著眼睛無聲地望著,任由晚霞餘暉將他不再年輕的面龐染上深厚莊重的顏色。
他突然覺得,或許該是離別的時候了。
默默彈去香菸頭上最後一點蜷曲的灰燼,陸飛低頭望著那些紛紛揚揚的菸灰在暮色中悄然飄零,眼眶有些發熱。他隱約有些奇妙的感覺,好像從指隙間落下去的不是菸灰,而是過去那灰暗的四十年人生。
四十年了,他過的好日子,卻用手指頭都能掰的清楚。
有的時候忍不住恨老天爺真挺不公平的,打個比方,兩三萬是什麼概念?
有的人從小就含著金鑰匙出生,可以隨便丟個名貴的小禮物博情婦一笑,兩三萬不過是揮手即去的零頭。
可是對陸飛這樣的家庭來說,卻是爸爸一滴水,一度電,無數個值班加班,數不清的點點滴滴積攢下來的。房租學費醫藥費一交,三年五年都未比能夠存下兩三萬的積蓄。
他們所得的每一分每一角,都是那麼的來之不易,甚至可以擠出血汗。然而,窮人的血和汗在權貴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連屁都不是。
陸飛深深吸了口氣,吐出肺裡嗆人的煙霧,混雜著尼古丁的青色模糊了眼前的景象,陸飛最後仰頭望向小時候住過的那套小房子的窗戶,一動不動地望了很久。
已經有些昏花的眼睛潮溼發熱,陸飛吸了吸鼻子,想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自己都已經四十歲了,男人就應該堅強地抗起所有的痛苦和責任,哪怕世界再不公平,壓在肩頭的擔子再骯髒不堪,也要抗下去,不能軟弱,不能流淚,
不能……
可是真的忍不住,真的很難過。即使那樣倔強地仰著頭,逼迫著自己把淚水往肚子裡咽,終究還是喉嚨發苦,眼看著眼淚就要從眼眶裡淌出,陸飛猛然低頭,捂住自己的眼睛,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捂了很久。
肩膀微微顫動,嗓子眼破碎著發出極度悲愴,極度壓抑的哽咽聲,從男人死咬著的嘴唇裡漏出來。
陸飛退了幾步,孤獨無助地蹲了下來,終於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肩膀,咬著手臂,撕心裂肺沙啞不堪地失聲痛哭。
為什麼?
他一輩子沒有做過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情,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的人,為什麼那麼多地位顯赫卻滿手血腥的人,可以在國內安享天年,極盡天倫之樂,而他什麼都沒有做錯過,卻要受盡不公平不公正的待遇?
這四十年走下來,他沒有母愛,沒有金錢,沒有伴侶。就連唯一可以依靠的父親,現在也離他而去了。
他終於什麼都不再擁有。
弓著身子在老房子前慟哭,這裡曾經住著一個小孩子,小孩子只有他的爸爸,但他以為未來還有希望。他偷偷地想過長大後要娶隔壁的小玲姐姐當老婆,也大聲地對爸爸說自己未來想成為一個科學家。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敢於夢想的孩子。
可是夢想是什麼呢?
夢想其實嚼食生命的惡獸,她用美麗的外表吸引你,用魅惑的語言混淆你,她給了極少數人甜頭,讓他們成為命運的寵兒,然後派他們做自己的說客,成天遊走在人群中搔首弄姿。
“看啊,只要努力就會成功的,上帝對人們是公平的,天道酬勤。”
呸。
謊言而已。
那個妖婦只會在吸乾人們的血,熬幹人們的淚,折磨盡人們的靈魂,然後拋下一具空空的遺骸,讓人們在現實中苟延殘喘行屍走肉地活著。
他以為只要努力過,該有的幸福,總還是會有的。
可是他努力了,他幾乎可以把胸腔剖開來,讓每一個人看到他那顆努力得都快死了心臟。
可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他被夢想騙了大半輩子,現在他的夢醒了,他要離開這個折磨了他四十年的鬼地方,他要回到鄉下去。
一個人,一個破房子,一碗薄粥一個饅頭。
做一個沒了夢想的孤獨過客,也許,可以比任何人還在努力拼搏的人,都要過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