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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繚繞的山峰上回蕩著一片清悠和緩的笛聲。我驚呆了,在雲麓宮的飛來鍾那兒站了半個時辰,竟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我聽得出,那笛聲是孤獨的,音律婉轉,情調憂傷。我覺得那種憂傷跟我的靈魂更貼切一些,不過我更喜歡它對我的剽竊。它的剽竊豐富了這座山峰的文化氣息和精神內含,這是嶽麓山難得遇到的快事,是山的豔遇,在別處絕對欣賞不到的。我實在不忍心破壞那一幅美好的畫面,最最重要的是我此刻有一份嬌揉做作的情緒,我不願憑白呈上應召入侍的禮單。在這座山上,我從來都是主人,這一點我絕不含糊,沒人能夠改變。
我悄悄地退下山去,在愛晚亭裡回了一首詞。詞曰:
莫道瀟湘遠,幽夢裡,無限江天。人去山外,魂在當年,休愧做,南來北往雁。弄人處,自應是風月無邊。
我好像聽了一晚的笛聲。
第二天,大雪停了,天氣迅速回暖,雪地融化得很快,黃昏我進山谷,大路上基本恢復了原來的路面,只有山林裡和樹枝上依然積著厚厚的雪,白晃晃地使人不知夜幕降臨。我坐在愛晚亭裡,忽然有一種如臨深淵的感覺。這種感覺毫沒來由,我一點也說不清它是一個什麼兆頭。
且不管什麼兆頭不兆頭,我是來會那個人的,我估計她絕對會來。果然,隨著一串歌聲,明月站在了亭前。她的背景是兩漲清池和山谷豁口處黛墨的天空,遠方的天際還掛著一兩顆冷冰冰的星星,射出跟她眼裡一樣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我就搞不明白了,究竟是星星受了她的影響,還是她受了星星的影響。也許準確地說應該是互相影響,就像我與這座山的關係,互相依存,將各自的所有相互給予。當然,明月與星星的關係也不盡然,很簡單,她畢竟只是一個回山來看一看的客人。
“別來無恙?”我坐在亭裡的石圓桌旁笑著問亭外的她。
“無恙?唉,怎麼可能,怎麼能無恙?人生一世總在不斷地有恙,只是恙的情況嚴重不嚴重的問題。”
“那就說說這個問題吧,看樣子比較嚴重。”
明月露出了一點驚訝的神情,說:“啊,你的感覺太糟糕了”
但她虛怯的目光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敢肯定她一定言不由衷。當然,我不便戳穿她,實際上我也沒有能力戳穿她,否則我未必肯這樣算了,因為一想到去年那場大雪裡的腳印,我是什麼話都能說出來的。
“進來坐坐吧,外面還在飄雪花呢!”
“不。”她拒絕了。她伸手在空中託了一把,讓掌心裡落下了幾片雪花,然後眯著眼睛看看乳汁一般厚重而粘稠的天空,既顯得心思很稠密,又顯得心思很遙遠。“讓雪落在身上的感覺太舒服了,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我得多享受享受。”
“何出此言?在大雪天裡感受雪花的滋味是隨時隨地都可以的啊,你一路上來不都是在感受嗎,怎麼聽起來這對你來說好像是一件很難得的事似的!”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虧你還是個文學愛好者,那麼多的文學名著都白讀了。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場合,它們的意境是一回事嗎?比方下面的池塘,如果在農田曠野裡,它不過是一畝再平常不過的漁塘,但在這裡,那就是一泓清池,你甚至可以說它是濃縮了這座山的全部精華的一池水,喝上一口,這座山就在人心裡了,帶著它走遍天涯海角,到哪都不用害怕的。”
我很驚訝,她從前住在這的時候沒有這種認識,而離開了一年,反而對山有如此深的感悟,真是奇了怪了。不過轉而又想,也許某種深刻的認識或感悟確實是需要這樣得來的吧,當身處其中的時候,更多的是看到它的實用性,自然就忽視了它的精神意義,只有離開了,才會關注它對靈魂的影響力。不過這
些話從一個美麗的女孩嘴裡說出來,我總覺得有點彆扭,不知道是這樣削弱了她美麗的魅力,還是我覺得自己對山的感情遭到了某種程度的嘲笑。
“哪股風把你吹上來的?”我又問。
“西北風。”她瞪了我一眼說。
“我以為你把這座山完全忘了呢,沒想到你還記得這裡的雪,不錯不錯,還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她更加不滿地瞪了我一眼,讓我想起了從前她每當嗔怪我時的眼神,是一種充滿了挑逗的埋怨,非常討人喜愛的。然而現在來看,眼神沒有變化,內涵卻大不一樣了,是責怪的意思,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什麼,忘恩負義?我請問恩義二字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