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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後來似乎窺破了一點其中奧秘。原來工人階級雖然鄙視知識分子,卻是一種非常抽象的鄙視,也就是說他們為了相信自己的社會經驗的價值而故意強迫自己裝出了這麼一副鄙視的樣子,實際上又暗暗地存有一分酸酸的欽佩。要說他們分不清鄙視和欽佩的區別,實在是太小看了他們,可問題是沒有文化的人往往過於迷信感覺,時間長了,他們便會認為鄙視和欽佩都是真實的,從而完全混淆了兩者的區別,於是在他們眼裡鄙視等於欽佩,欽佩等於鄙視。故當他們看待他們與知識分子的關係的時候便遊離於兩者之間,到底什麼態度,則全取決於某一時刻的感覺。所以他們常常也想跟知識分子階級看齊,這種心態便決定了他們的所謂理想主義的情懷,自然也決定了這種情懷的短暫和可笑。同樣的道理,他們有時還會搖擺到農民階級那裡去,以為自己跟農民更貼近,可事實上一旦真有了農民的感覺,他們會發現自己竟完全看不起自己了,這又如何使得呢,不得不掉頭回到工人階級裡。這便是他們偶爾搖擺於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原因,膚淺而又深刻,虛假而又真實,簡單而又複雜,乾癟而又飽滿。
工人不學無術,他們普遍對人生沒有大的希望,只求平安小康,工作之餘,罵罵娘,打打牌,看看電視,用最粗俗的方法愛一回老婆或者女朋友,然後把身子放倒在床上,交給七八個小時的酣睡,便是他們的人生快樂了。在知識分子眼裡,他們的快樂也許味同嚼醋,然而他們卻樂此不疲。其實反過來說也可以,知識分子的快樂在他們看來根本就是受罪,除了讀書還是讀書,這是最沒有趣味的人生。他們有時竟還很同情知識分子。當然,更多的還是同情自己。同情別人是為了證明他們比別人過得好,同情自己是因為除了自己就不會有誰同情他們了,而在他們看來,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還是需要一些同情的,否則就白活了。他們對“白活了”的理解雖然不僅於此,但也不會有更多的內容。工人還喜歡吹牛。這個毛病跟講黃色下流故事是他們每天打發時間的最重要的兩個辦法。吹牛多少使他們貧乏的精神生活得到了豐富,他們為此很是自豪,但也多少有點不滿足,因為畢竟是吹牛。可除了這麼一點不滿足,他們卻也沒有什麼要去實現那些牛皮的強烈願望,一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能力還是有些清醒認識的,另外則是因為懶惰,他們覺得花時間和精力去瞎折騰還不如安於現狀。現狀對於他們本身就是一種成果,他們的所謂“不滿足”很大一部分便是相對這種成果而言,超出成果之外的“不滿足”倒也不是沒有,但絕不可能多,因為他們心靈的空間較小,容量有限。
第四章 牛年三
我研究著人,人們也研究著我。當然,從嚴格意義上說人們的研究跟我的研究不可同日而語,他們不過好奇,而我是為了生存,更高境界的生存。實際上人們對我的漸漸重視也許連好奇都算不上,其中還包含有多種說不清道明的意思。的確,站在他們的角度看我,疑惑的事情太多了。首先他們就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徹底背叛知識分子家庭來跟他們同流合汙,他們好些次想透過直接的發問瞭解一點真相,都被我輕輕閃過了。他們自然不罷休,便經常旁敲側擊,雖然總是一無所獲,可只要有機會就想攻破我的心理防線。其次,我太沉默寡言了,這種性格是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自然又是另一層意義上的疑惑。他們不明白一個人長著嘴巴怎麼可以這樣僅僅用來進食,他們認為即使是一臺破爛的機器也不該這樣沉默的。他們對我嘀嘀咕咕,覺得我可能是從前受過什麼刺激,比如中學時暗戀過某個漂亮的女生,在她面前做了什麼出格的事,結果遭了一通羞辱,成了大家恥笑的物件,所以成了傻子。而一個傻子居然也常常敢不服從他們的支配,這是他們最不解的,所以先是氣憤,可當發現氣憤無濟於事時,便又產生了窺視的心理,愈發想知道在這個呆子身上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到底有些什麼異於常人的東西。我必須宣告,這種受刺激的說法純粹是瞎猜,是人生攻擊,絕沒有的事。不過要說中學時暗戀過哪個女生那倒確有其事,可這算個鳥,哪個少年不鍾情,我甚至可以承認在每一個人生階段裡都有過暗戀的物件。所以我很為同事們的這種胡亂猜疑生氣,有時真想跟他們把話挑明瞭說,哪怕大吵一通也比這樣被他們惡意中傷要好。但我又知道千萬不可胡來,人家並沒有當面說,我卻主動去解釋,只會起到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效果。可是我這口氣又憋得實在難受,便覺得應該跟他們交流交流,恰好我這時覺得文學世界太沉重了,想稍稍脫離一下,喘幾口氣,感悟感悟現實再說。我跟同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