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部分(第1/1 頁)
他站起身來,邊脫衣服,邊往潭裡走,朝陽金紅色的光芒照在他因為被雨水泡得太久而發白發皺的面板和潰爛的傷口上,給這具年輕的身體鍍上了一層暖暖的光。
他走至水深到他腋下的地方,他站住了,冰冷刺骨的潭水提醒著他,他的親孃,那個無數次邊哄他睡覺邊給他補衣服的親孃,就是被雙手雙腳綁起來,墜上石頭,泡死在這個他從小到大,再熟悉不過的水潭裡。
“花大哥,你不要這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害怕得顫抖起來,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潭邊響起來。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誰,這聲音,他從小聽到大,在外面打短工奔波的日子裡,更是無數次的在夢裡響起。
周家大姑娘已經輕聲抽泣起來了:“花大哥,是我對不起你,我沒照顧好你娘,他們都瘋了,我攔不住。我沒本事,我不敢不聽我爹孃的。但是花大哥啊,你不能這樣,你若是這樣,你又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娘……”
他沒回頭,嘶啞著嗓子問:“你怎麼來了?就不怕你爹孃打你麼?”
周家大姑娘猶豫片刻,輕聲道:“我聽說這裡有個死人,我來看看……”
遠處傳來周家娘子的叫罵聲,周家大姑娘驚慌失措的放下一個包袱,跑走了:“花大哥,我會來看你的。”
他慢條斯理的洗乾淨了身上,就連洗到傷處的時候,他都沒感覺到疼。靠了岸,他正要去拿他那身髒得不能再髒的衣服鞋襪來洗,卻看見了岸上的那個包袱。
包袱裡是一套嶄新的男式粗布衣服和新的鞋襪,和當初他出去掙銀子時,周家大姑娘偷偷送給他的一模一樣。周家大姑娘,剛才大概是聽說他死了,特意偷偷來給他收屍的。
他就想,好歹還是有個人有良心的。腳下踩著的那潭水,彷彿也沒那麼陰寒刺骨了。
穿上乾淨的衣服鞋襪,吃了烤熟了的狗肉,他把髒的衣服鞋襪扔進了火堆裡,將那塊包袱皮包起剩下的狗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水潭。
等到村裡的大人們三五成群,拉幫結夥的趕來時,他早已不見了影蹤。他的心中有什麼死了,卻又沒有完全死絕。
第二個日子來臨的時候,他是極度興奮卻又痛到不能呼吸的。他從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徹頭徹尾的變成了一個惡人,壞人。
冬天裡,周家大姑娘要出嫁,正日子要到了,卻一連幾天都是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路都封死了,這急壞了周家爹孃。村裡人又開始笑話他家一個女兒許了兩家人,這回遭報應了。周家大姑娘安安靜靜的坐在房裡,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好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她也會立在窗邊,靜靜的看著黑乎乎的院子,等到雞要叫了,她才躡手躡腳的摸到床上,擠到妹妹身邊,把身子蜷成一團,一動不動。
正日子的前一天,老天突然放晴,太陽光射在晶瑩的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發疼,周家熱鬧起來。周家小妹死死守著周家大姑娘,就連她要上廁所,也跟著。
正日子到了,周家大姑娘哭嫁的時候,哭得特別傷心,村裡的人又說,周家養了個好女兒,又換回了豐厚的嫁妝,又捨不得爹孃。
他站在雪泥混作一堆的山頭上,遠遠的看著那頂紅色的小小花轎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黑白相間的原野裡,再也看不見。他面無表情的舉起手裡的柴刀,向著旁邊一棵手臂粗的野慄木狠狠砍下去,一聲脆響,野慄木應聲斷了。
他皺起濃黑的眉頭,從褡褳裡摸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磨石,蹲下去,就著岩石上淌下來,才剛融化的雪水,“嚯嚯”的磨起刀來。
夜深了,當狗也不叫的時候,他提著一罐油,揣著一褡褳被凍硬了的野兔肉塊進了村。
狗被兔肉塊分了神,人被砍刀分了頭和身。油澆上陳舊的傢俱和被褥,一盞燈被點燃又砸了下去,火光沖天,他立在他孃的墳前,把那兩隻頭顱砸了下去,對著他孃的墓碑拜了三拜,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片生他養他又傷了他的土地。
那個時候,他沒想過這輩子還會遇上週家大姑娘,也沒想過還能和周家大姑娘重新來過,風光成親。更沒想過,有朝一日,他能過上豐衣足食,體面的幸福生活。
他六十多歲的時候,還能一口氣吃五碗飯,兩斤肉。他抱著他的重孫子說:“我告訴你,你別嫌你這個小名兒難聽,想那個時候,你爺爺就叫小黃屎,福氣好著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