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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所有人一起排練,我們試圖告訴她,庸脂俗粉一般不會唱《黃河大合唱》,要唱也唱“你只是低著頭,默默地看著我,手裡有一朵白玫瑰”之類的。但是眾所周知,願意聽群眾建議的就不是領導。所以,文藝委員堅持讓我們唱《黃河怨》。
很長一段時間,每天下了課,我們的教室裡都嗡嗡作響,大家七嘴八舌,如泣如訴,“朋友!我們要打回老家去!老家已經太不成話了!誰沒有妻子兒女,誰能忍受敵人的欺凌?親愛的同胞們!你聽聽,一個婦人悲慘的歌聲。”
然後,我們的文藝委員披頭散髮,穿著一件兩塊破麻布縫成的T恤,一條膝蓋上鏤了兩個大洞的牛仔褲,半爬半滾,從講臺深處現身,一搖三擺,終於站穩後,厲聲唱道,“風啊,你不要叫喊!雲啊,你不要躲閃!黃河啊,你不要嗚咽!今晚,我在你面前,哭訴我的仇和冤。命啊,這樣苦!生活啊,這樣難!鬼子啊,你這樣沒心肝!寶貝啊,你死得這樣慘!我和你無仇又無冤,偏讓我無顏偷生在人間!狂風啊,你不要叫喊!烏雲啊,你不要躲閃!黃河的水啊,你不要嗚咽!今晚,我要投在你的懷中,洗清我的千重愁來萬重冤!丈夫啊,在天邊!地下啊,再團圓!你要想想妻子兒女死得這樣慘!你要替我把這筆血債清算!你要替我把這筆血債清還!”
叫聲的確很慘。
但是,慘的確不是叫叫就可以的。總之,我們漂亮的文藝委員連滾帶爬,趴在地上尖聲厲叫的時候,很慚愧,我除了起了一身又一身雞皮疙瘩以外,真的沒有一點點感動。特別是,她的牛仔褲都是蘋果牌,渾身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香水味道。
而我,則日復一日站在視窗,聲情並茂地背誦,“朋友!我們要打回老家去!老家已經太不成話了!誰沒有妻子兒女,誰能忍受敵人的欺凌?親愛的同胞們!你聽聽,一個婦人悲慘的歌聲。”精神不集中地瞟著外面的參天大樹。
很多時候,我覺得在人群中找不到的安慰,只能在風景裡找。人群太喧鬧,喜歡埋沒於喧鬧的人群不願意正視內心,甚至對自己也試圖掩蔽。他們的自我早於身體去世。
而我做不到。我在風景裡,總是找到另一個不為人知,甚至不為自己知的自我。風景是靜態的,細瑣得無法一一描述,在這樣細密的沉積中,我會聽到腹中發出的另一種聲音,以及不同的願望。
有一個聲音,沙啞而輕柔,彷彿有些暗暗的悲傷,與壓在心底的失望。她對我說,這不是你要的,你要的一切都在遠方。跟著夢想和內心的聲音,你就永遠不會錯。
我清醒,卻又拼命掙扎,我咬著牙冷酷地回答她,不。我不讓憂傷抓住我。我要實際地生活。像所有人那樣,不輕易感傷,不有所追求,不覺得內心可以實現。知道嗎?只有慾望可以實現,理想是不可以的。
而她聽了我的話,則憂傷地嘆氣。她說,那麼,你會活得幸福,除了幸福以外,一無所有。
笑話。我對她說,除了幸福以外,難道我還想要別的嗎?
她嘆息的聲音立刻消失在沙沙的樹葉聲中,再無動靜。
窗外,有圓的、長的、手掌形的葉子,綠的,紅的,黃的,脈絡清晰明白。它們不似日子,總是亂七八糟理不清楚。這些日子,視窗的景緻分外地好。天空被烏雲壓得低低的,陽光卻不知道從哪裡衝進林間,把所有的枝枝葉葉以及坦蕩的空白之處都照得閃亮,遠處的紅色屋簷、藍色招牌,施工的黃色大吊車,吊車上懸掛的一面面小紅旗,不時地有人穿過茂盛的樹木長廊,一朵朵花影印在他們臉上,以及張大的嘴巴、瞪大的眼睛裡,一起衝著屋裡唸唸有詞的我們驚訝不已。
大概也就過了兩個星期,就到了公演的時間。那天下午陽光也是一樣的好。全校的各色人等都雲集在山腳下的大水泥臺下。我懵懵懂懂地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麼禮堂已經裝修好了卻不用時,就已經被人潮擠到了角落裡,旁邊就是我們的文藝委員,她把兩張報紙扔在地上,就坐了下來,抬頭看著我,我甚至不敢正視她——她臉上的胭脂和黑洞洞的眼圈真的很嚇人。
我乖乖地坐下,等著滿操場的嗡嗡聲漸漸消散。先是密集的嗡嗡嗡嗡,然後,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後山。人群變得寂靜。然後,就聽到尖銳的女聲清唱《好人一生平安》,從操場四周的高音喇叭裡同時擴散刺刺啦啦的噪音,彷彿女聲天生的音質便如此粗糙,如同喉嚨管里長滿了顆粒,拉得聲音時斷時續,碎裂的聲音碎片落了滿操場,“有過多少往事,彷彿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彷彿還在身邊,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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