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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醫院倒像個家,有人定時噓寒問暖,體恤她的感受。」羅傑深吸一口氣,將臉埋在手心裡,隔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對身邊的女孩講:「敏之,替我照看好她,有事隨時打我電話,我隔日再來。」「你真的不打算進去看看她?」總是不死心,所以總是問。「即使天天看到,也未必是真的待彼此好,我想她手術前都開開心心的。」「她什麼都知道。」雖然作為特聘看護,她沒有資格追問這對母子之間的恩怨情仇,她只是單純希望上天能給他們一次和好的機會,「那我進去了。」「謝謝你,敏之。」「這都是我的分內事。」「你們相處三個月,你讓她感覺親厚。她本該有個女兒。」「不,她有你已經滿足。」是嗎?若果真如此,他們不會連面都見不上。這女孩伶俐勤快,說話不偏不倚,即使不是事實,也讓人無由地舒服,碰上這樣貼心的專業看護也要憑運氣,不是花錢就一定可以找得到。八點前要趕去外景地,這是他的本職,也是他目前必須保持的生存狀態,攝影機、照明器材、豪華佈景、陽光沙灘、美人和微笑,還有煽情的臺詞,構成羅傑現階段的精采。對他本人來說或許有些諷刺,但大眾需要這個,積極的精神食糧,隨時治癒現實帶來的創傷,讓人有信心勇往直前,至少在有些方面,他有義務不讓人失望。當導演喊開機時,他就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只在一瞬間,角色轉換,他變得乾淨有力、迷人自信,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超級明星。該足夠了羅傑,你還想如何?讓大家看見你糜爛墮落的一面,你也不會好過。「因為你,我沒有一天開心過!」這是羅成對他的評價,彷佛他長著一副獠牙渾身毒瘡,只要一接近就會走楣運。如果有得選擇,沒有人會為了原則眾叛親離。沒有人比羅傑更清楚人生不能重來,做過的事不能再回頭。本想活得更忠於自己的,無奈形勢和機緣將原來的生命本色漂成更理想化的顏料,徹底完全的改造,使他漸漸晉升為別人課餘飯後的快樂談資。這樣也好,他現在名利雙收,得到無數陌生人的愛,雖然這些愛有些莫名其妙,但好過沒有。羅傑不愛參與綜藝節目和各色交心式的訪談,因為他不能像前輩藝人,有憶苦思甜替年輕人指點迷津的資格,所以被封為時代偶像,他感覺不安,其實能夠像敏之這樣,做好「分內事」,已經算是回報了社會。綿長的海岸線,寬闊的灘床。謝嘉豪記得第一次來淺水灣的時候,也是他第一次來香港的那年。當時,身後跟著兩個面目可憎的保鏢,他們奉命帶他出來遊玩,一個小孩,沒有父母和夥伴的陪同,在海洋公園亦覺索然無味,到了淺水灣也是一樣,他當時覺得這個地方還不比皇后區的舊餐館和唐人街的菜市場有趣。同樣黑頭髮黃面板,講的也是粵語,卻不知為何與之前接觸的華人完全不同。沒有人隨地吐痰,沒有人趿拉著拖鞋橫穿馬路,街邊也沒有人叫賣他最愛的肉粽,新同學臉上擦破點皮,他就差點被學校勒令退學,少年嘉豪因這樣突兀的改變懊惱不已,用叛逆來抵抗這個世界的離奇,似乎是最好不過的辦法。他一直對家庭很不屑,父母親在他成長過程中極其淡出,外公七十歲前從未跟鬼佬和清白人家打過交道,要他這外孫學好根本是天方夜譚。初次被冠以「謝」這個姓,是在他十五歲那年,沒有嚴厲抗拒,也沒有歡天喜地,現實令嘉豪早熟且攜帶少許偏執和狂熱。有時命運是不可抗力,你只能順從,然後一直往前。年代更迭優勝劣汰,外公在唐人街逐漸失勢的事實,令嘉豪這條威龍認識到局勢的嚴峻,能施展的地盤越來越縮水,福州幫和韓館的人都很跋扈,幾方明爭暗鬥。直到嘉豪最後一次與福州幫正面交鋒,雙方兩死七傷,其中有兩名非裔美國人,驚動了當局,聯邦政府將其列入恐怖事件備案,有fbi專員介入調查,嘉豪被外公勒令回香港避風頭。在曼哈頓,惡性糾紛時有發生,當事人和受害者均是華人,要是確認屬普通械鬥,老美都睜隻眼閉隻眼提前收隊,不過要等風聲過了,起碼還要觀察一段時日。於是,嘉豪不得不修身養性,收起那套不合時宜的張揚,用自己的規矩作為,表彰此地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