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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州從小便有些小天才,十五歲入大學,十八歲攻讀碩士學位,二十歲時已有博導主動聯絡他。唯一遺憾的是,從小到大沒有過什麼摯友,同齡人跟不上他的腳步,視他為怪胎,同窗又始終年長,多數嫌棄他是異類,單單隻受老師推崇易遭白眼,即使不在華人社會,也理所當然地被外界孤立,也可以說是被神化了。其實只有他本人清楚,梁鳴州不過是一屆高智商的凡夫俗子。f市的公路太多單行道,轉錯一個彎便要白費半升汽油,那日,到達下榻酒店時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三刻,洗過澡就去樓下餐廳叫了一份義大利麵,然後被服務生告知,酒店沒有他單點的那種黑比諾紅酒,所以他改要了杯咖啡。還沒有習慣這裡偏甜的口味,但因為不甚挑剔飲食,隨便解決一餐就重新回到商務套房內整理研習教學材料。鳴州深知,這世上沒有絕對的行家,只能做勤奮的先驅。外表看起來再灑脫,職業屬性還是讓他養成長期的嚴謹習性,比如守時、專業、虛心受教,偶爾也會有自大的時候,但一絲不苟的態度可緩解壓力和缺陷。面對公眾時須懂得談笑風生,要做到在自己的領域縱橫無阻,只有不斷吸收新知,含蓄做人才能站穩腳跟,鳴州給自己立下的處世標準一向堪稱苛刻。為了調時差,將手機設定為靜音,沒到傍晚就和衣睡著了。夢裡,母親笑咪咪地給他削蘋果,那果皮薄而捲曲,優雅黏連旋轉上行,他看得入迷。等他接過蘋果歡喜地啃上一口,卻愕然發現牙齦上有血滴在了果肉上,比那紅色果皮更鮮豔,他猛一抬頭,母親已經走遠……鳴州心慌的掙扎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捂住了頭。這一覺睡得不踏實,薄被中途就被他踢開,身上不免有些涼意。看了看手錶已是凌晨三點,起身去掀開窗簾,然後惺忪著眼,出神地遙望城區夜景。七年前來到這裡時,有一片燦爛的星空,高樓還很黯淡,現在,真的不同了。鳴州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站在世界各地的酒店窗邊居高臨下,看那些閃爍的霓虹,滿眼的繁華和寂靜交替呈現。比較起紐約和巴黎,他倒是更喜歡這座黃面板黑頭髮、似曾熟識的城市,能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自己代入。畢竟是華人,無論是帶北美腔還是加拿大口音,終究是講中文有歸屬感。五分鐘後,條理逐漸清晰起來,轉身將需要回復的電話一一記下,腦子充斥著天亮之後滿檔的日程表,即便推掉了某個文化節的開幕式剪綵和書店的簽書會活動,三天內看來還是抽不出來辦私事。鳴州習慣自己開車,所以早已在出發前就越洋委託酒店租用了一輛黑色奧迪代步,趁著黎明前餘下的那一小段空白,前往著名的江景區放鬆一下心情,無疑成了很奢侈的享受。從小便喜歡聽汽笛聲,所以也喜歡搭郵輪。一有假期,鳴州就有出海的衝動,他喜歡菲律賓之類的熱帶地域。鳴州的母親出生在臺北,說話腔帶著特有的軟糯可親,待三、四歲記事起,她便常常握著幼子的手指一邊教他算術一邊輕輕問:「小州長大要做什麼?」小鳴州音色粉脆、嘹亮地答:「當船長!」自小立志航海,十幾歲時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會報考海軍陸戰隊,結果卻做了徹徹底底的陸地人,換了片海域,自然也可以生存,但理想和目標卻不再純粹了。鳴州的父親是加國土生兒,連中文都認不全,脾氣耿直,是一名成功的太陽能供貨商,幸而母親獨善其身知書達理,闢出琴房和畫室教獨子學寫筆劃繁瑣的方塊字,這不失為改變鳴州一生命運的英明決定。在幼兒園的abc聲中,只有鳴州會字正腔圓的背誦唐詩,雖然那時,他並不懂得艱澀的詩詞裡講了些什麼,但經由母親手把手傳授,便堅信書中自有黃金屋。五年前,鳴州已算小有成就,母親卻因一場車禍離世,他至今都沒能從這個事件中緩過神來,偶而還是會習慣性地提起電話,撥那個鄉村別墅的號碼,鈴聲響了四、五下,才驀地想起母親再也不會來親自接聽。有時,就這麼一直握著聽筒發十幾分鐘的呆,待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鳴州才驚覺,邁過三十歲的人生再無可傾訴的知己。鳴州到達目的地,將車停靠在江邊,他沒有馬上下車來,只是開著前座的車窗感受涼風擦過面頰的冷冽,半夜的音樂調頻播的是老電影《北非諜影》的原聲帶,偶爾流瀉出催眠似的輕柔旋律還算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