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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後,他看著王錚一臉空茫的絕望,突然想狠狠給自己抽一大耳光,這個男孩跟著自己幾年,一直溫良得就像一隻兔子,他實在,不該遭這樣的罪。那會李天陽覺著,再瞞騙下去,才是對王錚更大的傷害,他認為自己就該痛定思痛,壯士斷腕,快刀斬亂麻。只是王錚的眼睛太清亮,清亮到一舉擊潰他反覆為自己找的理由。李天陽本來還想意思著安慰幾句,比如這事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你還年輕,該找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咱們好聚好散之類。但王錚黑沉不見底的一雙眼睛就那麼看著自己,他突然覺得,說什麼,都是藉口。變心就是變心,背叛就是背叛。說再多,也無法粉飾這個基本事實。那天晚上,李天陽匆忙收拾了兩件衣服倉惶出逃,他總覺得背後有那雙眼睛盯著,令他無以遁形。他心底不好受,甩開了王錚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輕鬆感,即便跟於書澈立即滾到床單上,來一場慶祝性酣暢淋漓的性愛,那種酣暢淋漓也像表演,內心裡,真實的窒息和沉重,卻揮之不去。很久以後,李天陽才恍然大悟,那就是負罪感。他躲著,幾天沒回去,也不打電話,不知道怎麼回去面對那雙清亮的眼睛。私心裡,李天陽發現自己在怕,怕那雙以往只流露依戀愛慕的眼睛裡,會看向他,流露仇恨蔑視。但他多慮了,等過了半個月,李天陽終於心理建設好,回去一趟,準備跟王錚好好談時,他赫然發現,王錚已經不在。王錚把整套房子打掃得纖塵不染,帶走所有有關他在這裡存在過的痕跡,那張銀行卡也不在了。李天陽說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不舒服,他愣愣坐在沙發裡,陷入沉思。拿出手機,倒是有兩個王錚打過來的未接電話,大抵是為了這段感情做最後努力,但打來的時間不對,都是深更半夜的,那時候,李天陽正摟著於書澈不是做運動,就是矇頭睡大覺,哪裡管得了手機響不響。王錚就是這麼笨,連打個電話,都不會挑時候。現在,這房子還給了自己,再沒人在廚房裡弄那種奇怪的補湯,再沒人上來幫他拿皮包拖鞋,睡著了也沒人給蓋個被子,襯衫髒了扔進洗衣機,也沒人會收拾好了熨平再給掛回去。李天陽一直以為責任是個包袱,以為卸下責任,可以松一大口氣,以為可以從此肆無忌憚地衝進愛情甜蜜的漩渦中,以為那樣才是肆意地為自己而活。但他沒往深裡想,責任這種東西,本就是你銘刻進心底,融進骨血,再化作有意或無意的行動,你認可了這種責任,責任才會揹負到你肩上。你認可了的念頭,就不是一件衣服,說脫就脫。而是骨肉相連,剝離下來,鮮血淋漓。李天陽又抽了一口煙,仰頭望天。一晃四年,他已經三十出頭。連王錚也快三十歲,他離開自己後,便搬到這座城市,後來考了z大的博士,去年畢業後,又留校做博士後。這些都是李天陽後來打聽的,重逢的那一瞬間,他沒法想那麼多。他只是遠遠望著,他曾經的男孩,現在變得溫潤清俊,渾身散發令人觀之忘俗的書卷氣。只是瘦得厲害,臉色也不好。眼神中,透著倦意,以前圓潤的下巴也變得尖細,好像一隻手,就能拗斷那兩根細骨頭。李天陽心裡隱隱作痛,他不是沒想過重逢,但真的冷不丁撞見,卻有些無措,莫名其妙的,就閃身躲在樹後,偷偷看著闊別四年的人。一同走的大概還有幾名學生,男孩子們簇擁著他,不時說笑著什麼,王錚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帶著縱容與耐心,好脾氣地聽著,不時點頭插兩句。但李天陽卻知道,那笑容太淺,就如一層薄霜,太陽稍微一大,就會融化殆盡。他不禁想起從前,王錚總是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心裡想什麼,都明明白白,寫在那雙猶如黑水銀般沁著涼意的眼睛裡。那個時候,他笑也是很純粹乾淨,哭也是很純粹乾淨。不像現在。李天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許是年紀大了開始念舊,也許是跟王錚這段,也是他最美好的年華留下的最美好的回憶。回去後,他躺在床上,一直沒法閤眼,腦子裡全是那個笑不達眼底的王錚。很明顯,他過得不快樂。他不快樂。如果那不快樂,是經年累及下來的傷痕,那麼第一道,絕對是自己親手劃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