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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直那樣行屍走肉地活著倒也無所謂,但是我現在又像一個人那樣嚐到了活著的感覺,嚐到了名為希望的甜頭,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回到那死寂一樣的黑夜當中。他就如我活命的一口糧食,一汪泉水一般,我除非不想活,否則,怎麼讓他離去?可是他只要有可能,仍然想要離開我。我不捨得真在他身上用手段,至多不過板著臉孔,剖析利弊,讓他自行選擇。但是,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刀尖刺肉一般的諷刺,抗拒,疏離,他從來不吝嗇傷害我,那麼和藹一個人,連林俊清那種忘恩負義的狼崽子都未能泯滅他的惻隱之心,連薩琳娜那種見利忘義的女人都能得到他和顏悅色的對待,唯獨對我,從來就沒不忍心過。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因為我皮糙肉厚,所以經得住這些,因為我欠他的,所以他對我無所顧忌?是,現在心臟這個位置,無數次讓他絞到發痛,這確實是要比死水一潭好很多,但卻不意味著我喜歡被他如此對待。我也不過是個人,愛別離,求不得的苦,我痛起來,也不見得比旁人的來得遲鈍或者輕鬆。我不是哀憐祈求他溫柔相待的人,也永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但是,有時候我禁不住想,如果他能偶爾,像那一日看到我為他準備的書房那樣,露出真正欣喜的神色,能在這種高興的心情下,略帶羞怯和遲疑地喚我的名字;如果他能偶爾,像孩童那樣緊緊依偎著我安睡,那張漂亮的臉上不再有戒備、懷疑、譏諷和淡漠,我真的,可以將一腔熱血倒給他。當然,如果真這樣,我知道他會說,我不需要。他說,他要的生活,是平淡無奇,無驚無擾的普通人生活,跟簡太太一起,做好一日三餐,算好一分一里,謀一份不出色的職業,安安穩穩地過下去足矣。他不知道,這個願望,對別人而言可能很簡單,但對他來說,絕對不是這樣。他才只有十七歲半,就已經長成那樣,身體又相當不好,生活周圍的環境又複雜,這樣的孩子,完全沒有任何自保能力,其結果就如乞人懷壁一樣,怎不吸引有心人去窺伺下手?人的卑劣天性,註定了喜歡摧毀蹂躪弱小美好的東西,如果不是我一早放出話去,他的生活,怕不會這麼平靜。更何況,東官上一世過慣了富貴的日子,對所謂自由平凡,難免多了些浪漫主義的想象。他這這一世雖然生活在華富村,可到底不是在真正的貧民窟,而且老天有眼,身邊還有個全心全意愛他的母親,所以根本沒吃過窮人的苦。不知道米麵油糧,樣樣拿不出錢困窘和恐慌。但我太清楚真正意義上的貧窮是怎麼回事,也太明白,那種生活的重壓一旦真的逼迫到人面前,會把一個人作為人的那點尊嚴和品格摧毀到什麼程度。如果不是我在照應,單單他三天兩頭這樣生病住院,他的媽媽,那位可敬的簡太太,遲早會累得過勞死。可這些道理不能明著說,我也願意不明著說。如果可以,我願意讓他一直這樣,清高而笨拙,溫潤如玉又有時激昂如火。即便是外貌改變,身份不同,他仍然有來自骨子裡的傲氣,這種驕傲渾然天成,油鹽不進。它讓我咬牙切齒,恨起來想立即將他抓來囚禁,用百般手段,令他折服;又讓我心軟如水,愛起來願意放低身段,百般討好,心甘情願讓他騎在我脖子上頤指氣使。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他,以前那個林世東,壓抑得太厲害了。但他畢竟是個獨立的人,我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他,儘管我心底很想這麼做。可他需要自己的生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需要自己發展。不然,他不會快樂。果然,算計來算計去,許多事,終究是我要讓步,我已經不像夏兆柏,對於他,我感覺只剩下一個底線,或者說一個希望,那就是,他走到最後,要跟我在一起。別人或許會用祈求的方式說出這個底線,我知道他心腸軟,或許會吃這一套。但是我不行,我必須大聲的,毫無商量餘地的亮出這個底線,不然,這一路走下去,太過淒涼。我原以為,他會守著轉世這個秘密一輩子,但我低估了他。為了離開我,他玉石俱焚一樣丟擲這個秘密,我深愛的人,其實也很瞭解我,知道以林世東的身份,我根本沒有立場對他說出任何要求。我欠他的。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不管我的初衷如何,我始終算計了他的公司,連累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