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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園花木扶疏,幾棵老桂樹在夜風中送來沁人甜香。我那間玻璃花房,夜色之中,綽約得宛若月上寒宮,橙黃燈光透出來,遠遠看著,猶如夢中境況,卻分明已是回首百年,物是人非。我悄然走近,果然從虛掩的房門內瞥見七婆的聲音,呆呆坐那搖椅之上,身影單薄猶如紙裁一般。我心中大怮,握緊雙拳,極是猶豫,不管她認不認得出我,這等境況,讓我再裝陌生人對她轉過身去,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可若貿然上前,讓我又以何等面目去抱頭痛哭呢?滿懷愁緒,終究只能化作一聲嘆息。&ldo;是誰?&rdo;她驟然警覺。我的頭腦尚未作出判斷,身體卻不聽使喚,呆呆地邁上前去。這個時候,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心底最真實殷切的期盼,是再當自己是那數年未歸的遊子,撲到母親懷中尋求慰藉。七婆猛然轉身,一見我,呆愣了片刻,顫巍巍伸出手來,嗚咽著問:&ldo;你,你,是你,對不對?姆媽沒有看錯,對不對?&rdo;我搖頭不語,閉上眼,兩行眼淚緩緩落下,理智上明白夏兆柏頃刻會找來,我應當轉身離去,不該再次上演相認戲碼,可雙腿卻猶如灌了鉛一般挪動不得。忽然身上一顫,已被她牢牢抓住,被母親一雙手,一寸寸,自手臂到肩膀,摸索而上,耳邊聽得她哭著問:&ldo;是你,是你,那天晚上,在這個地方,跟我說話的是你,我認得你的聲音,我認得這雙手,是你,沒錯,絕對沒錯。&rdo;我用力一掙,拼命搖頭,嗚咽說:&ldo;您,您說什麼,我不懂,我沒聽懂……&rdo;&ldo;不要騙我!&rdo;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之大,幾乎不像一個老人的力道:&ldo;我伺候了你三十年,三十年啊,你的那些小動作,你的習慣,你說話想事情的模樣,姆媽閉上眼都能想得出來。世界上有長得相似的兩個人,但絕沒有小習慣一樣的兩個人……&rdo;&ldo;您弄錯了,&rdo;我一手掩面,說:&ldo;我是簡逸,是簡逸……&rdo;&ldo;我不管你現在叫什麼!&rdo;她一把將我的手拉下來,直視我的淚眼,固執而瘋狂地說:&ldo;一個平頭百姓的小孩子,怎麼可能像林家規訓好的大少爺一樣用餐?你當姆媽是夏兆柏那樣的暴發戶好糊弄嗎?他不懂得那些,姆媽在林家呆了一輩子,怎麼可能不知道?&rdo;&ldo;那,那不過是林先生告訴我……&rdo;我搪塞著。&ldo;胡扯。你記不記得,當初你走之前幾日,跟姆媽說過什麼?你說,你好孤獨,一個人活了三十三年,竟然連個知心好友都沒交到。東官我自小帶到大,他若但凡能跟誰說說心裡的苦,又何必過得那麼累?&rdo;七婆哭出聲來:&ldo;被人欺負也不說,公司要倒閉了也不說,二少人面獸心,忘恩負義也不說,我日等夜等,就等到去差館領你的屍首!到死了,也只是留錢給我,一字半句都沒有!夭壽仔,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啊?姆媽將疼到心裡去,你呢?到底把姆媽當成什麼?你的心呢?你到底有沒有心啊……&rdo;我心中劇痛,她的哭聲宛若利刃,一片片凌遲我內心柔軟的部位。我再也忍不住,腳下一軟,跪了下來,抱住老人的腰痛哭流涕,一迭連聲地說:&ldo;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do;她一邊捶打我,一邊哭得肝腸寸斷,似乎要將這麼多年的苦楚和守候都傾瀉而出,我流著淚,默默承受她一下一下的拳頭,這是我該受的,若她能用更為激烈的方式懲戒我,只怕我也甘之如貽。不知哭了多久,七婆哭得沒了力氣,只剩下一聲聲嗚咽抽泣,我擦乾眼淚,抬起頭看她,宣洩過後,理智驟然回覆,我深吸一口氣,將老人扶到搖椅坐好,替她擦了眼淚,正要轉身,卻被七婆扯住袖子,顫巍巍地問:&ldo;去哪?&rdo;&ldo;我去絞塊毛巾給您擦臉。&rdo;我說。她愣愣地放開我,卻不放心,死死看著我,彷彿生怕我一個轉身,又消失不見。我飛快掏出手帕,在花房水龍頭處弄溼,又跑回來,跪下替她仔細擦了臉。七婆只抓住我的手,說什麼也不放開,我嘆了口氣,柔聲哄她:&ldo;別擔心,我不會不見。&rdo;&ldo;你沒誠信,我不信。&rdo;&ldo;真的不會不見。&rdo;我握住她的手,摸上自己臉頰:&ldo;你看,熱的對不對,我還是人。&rdo;她卻並不見得放鬆。我長嘆一聲,抱住她,如哄孩子一樣慢慢撫摸她的背心,過了很久,終於感覺她不再抽搐痙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