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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慘痛的經歷,我想我這輩子,寧死都不願有第二遭。野獸一樣地哭嚎,嘶吼,喪失神志地抓爬、撕咬,幻象疊生,心魔盤踞。看到的,全是想也不敢想,平時隱藏在心底深處不堪回首的過往,聽到的,有逝去親人的哀號,有厲鬼索命的哭叫。到了後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那最艱難的幾日,只記得在無邊無盡的痛苦掙扎中,有人一直一直陪著我,一直一直在我耳邊說話。嘮嘮叨叨,沒完沒了,盡說些瑣碎到不能再瑣碎的小事。 什麼冬天去榆陽城買個小院,要帶池塘那種,池塘上鋪一道卵石路,一邊養鴛鴦,一邊養野鴨子。什麼牆不要刷粉白,要淺黃,這樣映著太陽,暖融融的,瞧著心裡也亮堂。什麼院子後要圍個馬槽,不養馬,要養小鹿小兔之流,沒事命人趕到院子裡,好讓小琪兒練弓箭。什麼內院裡要種好大一株榆錢樹,待榆錢熟了,還能蒸榆錢飯吃。點點滴滴,鍥而不捨,硬是在那濃稠得化不開的苦痛中,生生擠進來一絲甜意,聽得我心底莫名安靜下來,像春風吹過的土地,再貧瘠,卻也在土層底下,有些種子,要破土而出。真的嗎?我緊緊攥緊說話人的手,他更用力地回握我。只要活著,就能成真。他如是說。真的嗎?我仍然不能相信,我從沒過過那樣的日子,我不知道怎麼去過,實際上,我從沒想過,自己有那個福氣去過。信我。他緊緊抱住我,手臂的力氣,大得彷彿想將我嵌入身體之中,又彷彿下了大決心,無論誰來,無論何事,都絕不放手。我發著抖,緊緊抓住他,如同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暗夜中緊抓住那微薄的希望,在熬不過去的時候,攥緊他,咬他,在他懷中哭泣嚎叫呻吟,似乎這樣了,便能減輕痛楚,便能繼續掙得熬下去的希望。或許是可憐見,這樣暗無日的戒藥捱過了數日,我的身子終於不堪折騰,陷入徹底的昏迷中。這實際上是兇險之兆,倘或我神志清楚,熬過最後那段時間,便有望恢復。但因為我先前心脈大損,藥性發作之猛已超出身子承受的負荷,終於在極度難耐中,我的心脈比的意志先行潰敗。後來聽說,有一度的心跳已然停止,脈搏也全無聲息。自然嚇壞一旁守著的眾人,但於我,卻是好事,在昏迷中,我再不用受那般千針齊扎般的痛苦。不知沉睡多久,我彷彿被放置在一片炙熱的火爐上燻烤,但身上覆蓋的,卻一是層厚厚的冰雪。刺骨的寒冷與火燒火燎的炙痛詭異地並存,終於化為強有力地一道氣流,衝向心脈鬱結之處。我情不自禁,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隨後,軟綿綿地倒在一個人身上。有人拿絲綿蘸水,輕輕沾溼我的唇,我嗓子裡渴得難耐,卻嫌水滴太少,急著要喝水,恨不得痛飲,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在叫囂著乾渴焦灼。這願望如此之大,竟然令我衝破重重迷霧,大喊一聲,我要喝水。我以為我是喊,但聽起來,卻微弱遙遠,嘶啞難聽。有誰歡喜地高叫一聲,搖著我的胳膊,問:&ldo;你要什麼?長歌,你大聲說。&rdo;喝水,喝水,我要喝水。我想回答,但用盡力氣,卻只得弱弱的聲音:&ldo;水……&rdo;&ldo;好,馬上給你,你等著,等著啊。&rdo;周圍一片鬧哄哄,彷彿圍不少人,片刻之後,有誰又用絲綿輕輕滴水餵我,我貪婪地長嘴去接,不夠,這麼一點怎麼夠?&ldo;這麼喂不夠。&rdo;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響起:&ldo;慄亭,把水給我,我來。&rdo;&ldo;東家,你就別逞能了,才剛損耗大半功力,歇著去吧。&rdo;&ldo;歇著也不能立即就把內力補回來,給我,少廢話。&rdo;那聲音喝道。片刻之後,有誰小心翼翼抱起我,有勺子貼近的嘴唇,那人柔聲道:&ldo;小黃,張嘴,我餵你喝水。&rdo;我依言張嘴,立即有甘甜的水液喂進,順著咽喉嚥下,一片清涼。喝完水,我又昏昏欲睡,聽得那人在我耳邊道:&ldo;乖乖睡,醒咱們就好了啊。&rdo;我信他,隨即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有鳥鳴委婉動聽,有人用葉子吹著難聽的曲子,斷斷續續,調子卻耳熟得緊,彷彿是我初初學吹笛子時習得的一曲《流月》。只不知吹奏的是誰,節奏韻律全然不對,咿呀沙啞,更別說曲調意境之流,我生平最聽不得有人將好好一首曲子糟蹋至此,心裡一急,便慢慢睜開了眼,卻見眼前一個小小孩童,兩隻小胖手捏著一片嫩葉,正憋得滿臉通紅,眼珠子卻含著淚光,不是我的琪兒,卻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