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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最不對勁的地方,就在於,黎珂對黎簫而言,是永不會離去的後盾,但對自己來說,卻未必是。尤其當他越來越優秀,越來越耀眼,這種年輕時代衝動之下給予的承諾,你怎麼知道,隨著閱歷的增長,不會變味,不會轉移,不會改變?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以黎珂的個性,必定左右為難,以他周子璋的個性,必定又是一次黯然神傷。而那種滋味,他已經嘗過,知道有多苦,此生再也不願嘗試。周子璋明白了,自己拒絕黎珂,並非為了黎珂好,其實說到底,只是因為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而且是個怯弱而傷痕累累的普通人,你實在是怕了,你耗不起,你不能跟著一個小年輕的一時衝動,去賭自己的下半生。他近乎倉惶地告辭了,匆匆離去,快步跳上公車往家裡趕。天空仍在下雨,這個城市婉約而美麗,周子璋看著看著,頭痛欲裂,他想自己該是感冒了,又感冒了,但他顧不上自己身體,他忽然想笑,笑自己,他想,原以為歷經生死,該淡泊人生,但那些陳年舊傷,終究還是給他帶來影響,讓他再也不敢孤注一擲,只為了那點感情。他終究,是變得膽小了。卻也可以解釋為謹慎了。周子璋下了車,撐著傘往家裡走,老城區的騎樓街巷有個特點,一到晚上路上必定冷冷清清,這附近住的大多是地道g市人,上百年的老規矩老習性延續著,兩邊店鋪也不似其他區般燈火通明,營業到深夜,九點不到,人們已經紛紛關店拉燈。到了周子璋回來的時候,望過去,一路上也就只有宵夜的食肆門庭若市,其他地方,均已寂靜到雨滴聲分外清晰。但那天晚上,周子璋卻遠遠看見,昏黃的路燈下立著一個人,熟悉的寬闊肩膀,比照西方人的魁梧體格,身上穿著得體的服飾,那在街邊剃頭鋪剪的傻里傻氣的髮型被徹底推斷,成為利落桀驁的寸頭,那人輪廓剛毅,就這麼遠遠看著,渾身散發一種天生的威儀和上位者的霸氣,實在難以想象,這個傢伙不過半月前,會穿得像個民工,推著破單車,硬要帶自己過水坑。周子璋愣愣地站立了,隔著十幾米,他跟霍斯予這麼對望著,漸漸地,霍斯予臉上綻放出微笑,張開雙臂,快步上前,一把緊緊擁抱住他。周子璋有點恍惚,被那雙鐵圈似的手臂擁入懷中的時候,霍斯予身上的水滴滲透進他的襯衫,他莫名其妙地想,這人夠狡猾的啊,自己穿著防水外套,可這麼一抱,卻將水都蹭到他身上來了。但這個溼漉漉的懷抱卻有分明很溫暖,好像是這個無邊無際的雨夜中唯一你能抓住的一處溫暖,他被動靠在霍斯予肩膀上,微微閉上眼,連日來的倦怠,骨頭裡的疼痛,忽然都翻卷了上來,他模模糊糊地聽見霍斯予在說什麼,但他聽不清了,他覺得自己的腳在發軟,抓著霍斯予的外套,他斷斷續續地說:&ldo;抓緊我,我有點站不住……&rdo;一句話沒說完,周子璋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天旋地轉的感覺籠罩下來的時候,周子璋用盡全力,才略略抓住了霍斯予的外套。這個時候,人的感覺還是很莫名其妙會注意到一些不相干的東西,比如,周子璋明明難受得往外冒虛汗,站也站不住,但他卻注意到隔著衣料抓住的手臂肌肉繃緊,似乎那皮肉下面的緊張與不安,僅僅是觸碰,你就能感受得到。他並非完全沒有意識,眩暈感只是瞬間,但是耳邊不斷傳來霍斯予很擔憂的詢問聲,周子璋想回答,卻說不出話,他只能喘著氣,腳發軟在下滑,於是他拖得霍斯予不得不用力撐著他的腋下,緊緊將他禁錮在胸前。然後,他腳下一輕,整個人被打橫抱起,他聽見霍斯予貼近自己的臉頰,焦急地說:&ldo;媽的都發燒了,怎麼幾天沒看著你,又該上醫院了?我說咱能不能不這麼給醫院創收啊?你呀,你存心就是想氣死我。&rdo;周子璋不聽著這耳熟的嘮叨,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想笑。記憶中那個混蛋,從前可沒這麼多話,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麼嘴碎?每每說著說著,總要用一句&ldo;你存心就是想氣死我&rdo;收場,到底,是誰在氣死誰?明明知道曾經有的關係糟糕到那個份上,明明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平和的時候當他是路人,激越的時候當他是仇人。可就這樣,他還是要往跟前湊,自討沒趣,被罵得灰頭土臉也沒見他介意。周子璋知道自己對經歷過的事情不是沒有怨言的,有時候心裡的怨毒一上來,最狠最難聽的話,也是衝著他說,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