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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行人正要走出大堂,突然之間,穆昱宇感覺有人在看他,他順著視線望過去,立即看見了倪春燕。那個女人就站在不遠處,身穿幹活時的廉價粗布襯衫和牛仔褲,兩隻袖子上還帶著花布袖套,又長又直的頭髮綁在腦後,頭上包著頭巾,脖子上掛著口罩。她似乎剛剛從小攤那跑來,臉色微紅,但在見到自己的瞬間卻跟見了鬼似的變白,然後她眼睛瞪圓了,初時是難以置信,隨後,她的表情變得複雜晦澀,就在穆昱宇覺得該不著痕跡地轉過頭裝不認識她,免得惹麻煩上身時,那個女人卻搶先一步,慌里慌張地別開視線,然後像逃難一樣迅速轉身走開。她絕對是落荒而逃。她明明認出了自己,就如自己從未真正忘記這個女人一樣,穆昱宇可以肯定,她也不曾忘記過那段青蔥歲月的記憶。他們以一種特殊方式共享了彼此的年少記憶,那是終其一生,都不會輕易遺忘的東西。但這又算怎麼回事?穆昱宇想,在跟這個女人的關係角力中,不是一向她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就算分開多年,就算對一個成年女性而言,少女時代的愛情可以跑諸腦後置之一笑,但自己看起來很可怕麼?怎麼就至於要落荒而逃?就算沒必要像個老熟人那樣點頭寒暄,也不用跟見了鬼似的慌不擇路要躲開吧?穆昱宇的眉頭不自覺皺起,他有些不滿,但這種不滿的情緒很快就被忽略過去。他領著一幫人面不改色地穿過醫院門診大廳,出了門,司機已經把車停到臺階那,林助理快步過去幫他開了車門,穆昱宇正要低頭坐進去,就在此時,他莫名其妙心有所感,回頭瞥了一眼身後。隔著門診大廳熙熙融融的人情,隔著醫院特有的喧囂與不安的氛圍,也許還隔著看不見的,經年的歲月和生活的波折與磨難,穆昱宇再一次看見倪春燕。明明隔得那麼遠,可在這一刻,他再次確定自己與那個女人四目相對,他甚至能確定她的眼睛中有某種東西在悄然閃光。穆昱宇喉頭發乾,他微微張嘴,似乎有句不成形的話就會脫口而出,或者也沒有具體想說的話,只是清楚地判斷在這一秒突然產生了說話的慾望。但說什麼呢?難道問候你好嗎?你過得如何?你記得我?你一切還順利?家人還平安?穆昱宇深吸了一口氣,將嘴唇抿成直線,硬生生嚥下那種突如其來的慾望,面無表情地轉過臉,果斷跨進車內。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自持一如以往:&ldo;開車,離開這。&rdo;離開這。車子發動,漸行漸遠,穆昱宇手拿林助理遞過來的檔案,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忽然就想起當年最後一次羞辱倪春燕的情形:當時他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居然答應少女晚上去約會,地點是他們學校的操場邊上。他知道女孩沒什麼好衣服,也知道她不會打扮,所以他故意吩咐女孩到時要畫個漂亮的妝,穿得性感點別丟他的臉。然後,到了約定的那一天,他慢騰騰上了晚自習,又磨蹭了好一會,才浩浩蕩蕩帶著一幫一流高中的優等生一塊去參觀這個職高的傻大姐如何出醜。天公作美,那天晚上突然就變天了,風很大,他們迎著風到操場的時候都覺得倪春燕肯定不會等在那了,沒人會那麼傻在寒風中等上兩三個小時。有個男孩甚至取笑穆昱宇,說你還真以為自己帥過天王巨星啊?現在女孩個個精得像鬼,再喜歡你,也不可能缺心眼地讓你耍著玩。但他們都錯了,等他們到那時,倪春燕還在那。在瑟瑟秋風中,女孩就穿著無袖超短裙,抱著胳膊凍得直髮抖,穆昱宇至今記得她有多醜,是的,她臉上的胭脂就如兩塊豬油一樣暈化不開,突兀的紅唇和眼線增強了整張臉的喜劇效果‐‐就如他所料的那樣,拙劣的打扮再加上可以模仿的妝容,倪春燕在那一刻就跟周星馳電影裡的如花一樣逗。他的朋友們立即鬨堂大笑,一邊笑一邊吹口哨起鬨,這群自負而聰明的年輕人以前沒遇過這麼蠢的女孩,他們身邊的女同學都小小年紀將矜持與驕傲演繹得爐火純青,男孩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容易上當受騙的女孩,她還很不要臉,穿得像個流鶯妄圖倒追他們的同伴,活該她被耍。事情後來怎麼收場的穆昱宇已經記不得了。唯一記得的是,倪春燕顫抖著嘴唇跟他們一塊笑,她笑得很難看,咧著嘴,明明像哭,可發出來的卻是嗬嗬的笑聲。她的笑聲太瘮人,大概因為這個,男孩們玩不下去了,於是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