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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我將毒下在瑞龍腦中,皇帝以此薰衣,一年內日日浸染,麝香龍腦皆是易走竄之物,毒性從肌膚呼吸入腠理骨骼肺腑。我便是要讓皇帝知道,龍涎瑞腦,鬱金沉檀,一兩寸金,焚它便是焚金玉,便是焚生民血肉,便是焚劇毒。所以合該我們皆落得中毒而亡的下場。&rdo;她望著李可及,神情中第一次有了哀婉的溫存:&ldo;我對你不住,讓你空歡喜一場。我為你留了後路,今夜皇帝駕崩,新君即位,你可將家中財富盡獻於新君身邊的宦官,並舉發韋保衡。你罪不至死,讓他們判你流放嶺南,我父生前執政嶺南,門生故吏遍佈,我與你手書一封,你在那裡,不至吃苦。&rdo;李可及冷森森打個寒戰,忽然急道:&ldo;你們快走吧!趁著還未查到這裡來,趁著長安城內尚未大索,你和空照快走!你放心,韋保衡那筆賬,我一定替你討還!&rdo;他頭一次覺得富貴功名、生死安危,都不甚重要了,在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如果他還有一件事值得做,便是救這個虛弱的女子,替那三百多枉死之人討還公道。他終於敢將自己的勇氣、渴望、傾慕,對她表達,即使是犧牲,只要她懂得便好。女子緩緩躺下,柔聲道:&ldo;替我送送李郎。&rdo;空照將李可及送出寺外,李可及忍不住問:&ldo;你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rdo;空照不再對他有任何隱瞞:&ldo;我原是寒門之子,與阿檀相戀,但她出身高門巨族,長安貴族聯姻,必以&lso;李武韋楊&rso;,她父將她嫁給隴西貴族子弟李堯,我亦是年少氣盛,更不願成她負累,心灰意冷下在此出家。&rdo;他苦笑一下,&ldo;我只道她能永享富貴,安逸快活。&rdo;這短短几句話的光景,李可及卻從空照的眼波中看到了溫存、甜美、痛苦、割捨、怨憤、憐惜,他渴望經歷卻不曾經歷的一切,就在這轉瞬的眼波中流轉了一個輪迴。其實李可及隱隱猜到了答案,但此時聽來,有種痛快淋漓的絕望,他點頭道:&ldo;只因我們也在地獄中。&rdo;他又問:&ldo;你們欲往何處?&rdo;空照淡淡一笑,淡月西墜,猶在林梢,輕柔月光照耀在他明淨恬淡的臉上,李可及忽然明白,為何他能成為韋夫人心繫依靠之人,有這樣一個人在她身邊,她當會快活些吧?空照微笑道:&ldo;滿目山河憶舊遊,若是有緣,當會再見,李兄珍重。&rdo;李可及一拱手,不敢多留,便轉身快步向林外走去。他此時痛定思痛,方覺得恐懼痛楚深入肺腑,越走越快,竟至於奔逃。他滿面淚水跑過那一道小小跨溪板橋,才忽然想起,來時橋上尚留著他和李堯兩人的足印,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他忍不住回首時,向那隱蔽在重重樹影中的寺廟作別。板橋上閃爍著點點白霜,這一道奈何橋將他與對岸的文公寺隔絕開,他卻不知,這涼薄入骨的景象與長安城中的歌舞繁華,究竟哪個才是夢裡鬼蜮,哪個才是真實人間?空照返回室內,阿檀輕輕挽起頭髮,輕聲道:&ldo;今夜大事已了,我可除下喪服,可惜已不能與你結髮,便替我梳梳頭吧,我想梳妝了。&rdo;她神情中含著一絲俏皮,如花嬌柳嫩,奼紫嫣紅,弄盡春柔。唐懿宗駕崩的那一夜,京郊的文公寺在大火中化為焦土。因寺內藏有大量香料,故沖天香氣,縈繞城南,數日不散。九月,新帝即位,宰相韋保衡被罷職流放,數日後又賜自盡。伶人李可及籍沒家財,流放嶺南。幾年後,唐王朝在財匱民怨中終於崩潰,黃巢軍隊攻入長安,義軍痛恨貪官汙吏已久,將長安皇室公卿屠戮殆盡,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長安城百座珈藍寺廟、千座廣廈玉堂盡皆焚燬,寺中與富貴人家多藏香料,在兵火瀰漫中依然香氣氤氳,正應了黃巢當年那句&ldo;沖天香氣透長安&rdo;的讖語。尾聲李可及結束了一天的賣藝彈唱,回到陋室中坐下,端正地擺出一隻香爐,投入檀香木屑,點火之後,那縷依稀近似的幽香便在冥冥煙氣中縈繞而上。如韋夫人所言,他流放途中確實並未吃苦,到了嶺南,他也未曾去尋找韋宙的門生故吏以尋庇護。長安城中大唐已經崩塌,他罪人的身份隨著那個王朝的逝去早已消散,他在這窮鄉僻壤之中,重操舊業,以唱輓歌為生,清寒卻也安心。他有時亦會想,若是此刻他留在長安,只怕早就為亂軍所殺,她引他做了一場春夢,又平安將他送出夢境,只是不知道此時她卻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