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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正是個冬日,剛剛下過數場冬雨,總算放晴,澄澈的陽光穿過花窗,散落在柚色的地板上。是個安靜而愜意的晌午。
沈喻然身上的衣裳也令人格外舒適,卡其褲配一件豬肝紅襯衫,愈發襯托得一張小面孔素淨無暇。
他對他微笑,“可否給我看看你的繪本?”
本沙明轉身將裝在旅行包中的大夾本遞給他,他一翻開來便在第一頁看到對方憑藉記憶繪下當日自己在臺上的畫像。
他雙頰緋紅,輕聲道,“從未有人畫過我,比起一五一十成像的照片有趣許多。
說罷又一頁頁認真向後翻,每一張都專注看許久,他不是淺薄之人,懂得以尊敬的眼光看待藝術。
他在一頁停下來,問,“這是誰?”
那是本沙明流落日本時在六本木遇過的一位流鶯。已是深秋,她卻穿一條破舊的布裙站在接頭拉客,久尋不獲,便倚在牆角吸菸,神色落寞。
“畫她的時候,你想些什麼?”
“她冷不冷。”
聽到這樣的答案沈喻然忽然展開笑容,露出一排小而潔白的牙齒。一定家教甚好,自幼得父母呵護,否則不會連牙齒亦箍的整整齊齊。
“這幅畫美得令人詫異。”他由衷讚歎。
不不不,在他面前,眾生皆是中人之姿。
他們一直聊到日落西山,期間聊起十四世紀威尼斯畫派,談得十分投契。他自那天下午真正覺得光陰似箭毫不誇張,天色向晚,應該告辭,他卻戀戀不捨。
這時有位男士自玄關處走進來,沈喻然即刻起身迎上去,“我有朋友在。”那男人是本市商界翹楚,他時常透過報紙見到他,一眼便認出來。他比照片上更顯英俊,一對寬厚的肩膀,想必不知有多少女子渴望依傍。
沈喻然替他介紹,“這是我愛人,許偉棠。”他大方坦蕩,絲毫不避談這段禁忌之戀。
許氏只朝他點了記頭,“你們慢聊,我還有些工作要做。”
目送許偉棠上了樓梯,沈喻然忽然轉身問,“你怕不怕?”
“怕什麼?”
“我有特殊癖好。”
本沙明忙否認,“這樁事放在歐美,實在稀鬆平常,人人有權選擇自己鐘意的生活方式。何況,你們站在一起,十分登對。”
沈喻然滿意點頭,“我識人眼光總不錯,結識的朋友都慷慨瀟灑。”他隨即令女傭拿過紙筆,寫下他的姓名同聯絡方式交給本沙明,“以後常來常往。”
本沙明欣然點頭,心中無限關榮。
離開許宅,沈喻然一路隨他至門口,親自安排司機送他。
“實在抱歉,叫你跑這一趟。”
本沙明連連擺手。
沈喻然苦笑,“都會中的記者實在討厭,若在某家餐廳見面,一定又被大寫特寫,所以才迫不得已叫你來這荒郊,請你見諒。”
他說起話來誠摯得體,全然不似從前認識過的任何一位。
這段經歷一度令他想要同人大肆炫耀,可甫一張口,卻吐不出一個字。生怕剝開來給人看會褻瀆當日美好的陽光同景緻,他私信藏在心底,一過多年。
“後來你們當真常來常往?”尹芝問。
“是,當初我一度以為他不過出於禮貌信口一說。知道他那樣的人,時常忙,我不敢輕易打擾,他卻時常主動約我喝酒,介紹他周遭的朋友給我認識,甚至,替我辦過幾場畫展。”
“可有試圖向他表露心跡。”
本沙明微笑搖頭,“同他相較,我不過是俗子。遠觀已足夠好,哪敢褻玩?”他愛得卑微而高尚。
“幾時同他斷了聯絡。”
“他曾因傷入院,我是少有容許去探望他的人。自那以後,他消失了好一段時日,後來便寄來一疊信件,是我曾經贈他的畫作。有一頁紙,上頭只寫四個字。謹以為念。”
說罷他抓起酒杯,飲盡杯中酒,有限回憶,無限感傷。
“想不到,人生知己,現如今也只得偶爾打幾個照面。”
“所以來船上做調酒師全為他。”
“多少可以知道他的訊息。”
“他時常來玩?”
“不,幾年來只有兩三次。”
“甘願這樣等他?”
“而今也並非是等他,不過是一種生活。”
“鳥於青天不好過鳥於籠中?”
本沙明笑,“我已習慣於籠中,無大奢望,此生都在這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