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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遷看了他一眼,便將手中卷本遞迴了程雲逸:“真對不住——程少爺,這出戏,怕是我們師兄弟唱不了。”楚流雲吃驚道:“怎麼了?”林遷並不答話,程雲逸卻對他道:“這出戏叫‘清平調’,寫的就是明代嘉靖年間名將戚繼光、俞大猷抗擊倭寇,靖海衛國的故事。”他頓了頓,又緩緩道:“倭寇,是明朝對東洋侵略者的蔑稱。”楚流雲怔了怔,便道:“那不就是日本人?呀,這戲可真應景兒了。”
林遷皺眉叫了一聲:“流雲!”轉而對程雲逸道:“程大少見諒,這戲慶雲班真唱不了。”程雲逸開啟卷本,曼聲唸了句:“‘千古傷心國事,萬頃驚濤怒馬。拚卻個英雄恨埋黃沙,則換它生民安樂天下。’”他放下手裡卷本,望著林遷道:“這戲寫得是不好。但不知林老闆到底是‘唱不了’,還是‘不肯唱’?”
林遷道:“戲是好戲,只是慶雲班沒本事唱。”程雲逸凝視他道:“為什麼慶雲班唱不了?如今滿奉天都知道林老闆、楚老闆的戲唱得好,難道二位就只會‘聽琴待月’‘遊園驚夢’?”林遷略一默,道:“錯承程少爺抬愛。戲子不過是下九流,生逢亂世,只求太太平平討口飯吃,不敢妄談家國大事。”程雲逸挑眉道:“於是任憑國家危難,日本人的刺刀都戳到我們胸脯子上了,林老闆還是要歌舞昇平,‘隔江猶唱□花’麼!”他“啪”的一聲將卷本摔到桌上:“我一向敬重林老闆為人清高,就是祝旅長那回,我也全當您是身不由己——看來程雲逸還真是看錯了人了!”
林遷臉色頓時一灰。楚流雲聽他說到這裡,忙道:“程大少,你不能這麼說我師哥!那事兒上師哥本就是……是被迫的。”他轉眼瞥見林遷臉色,咬著嘴唇忍了一霎,又低低道:“你們不能都這麼冤枉他。”
程雲逸一言不發。林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澀然道:“因此林某人才不配唱這出‘清平調’。戲是好戲,還煩程大少另請高明。”
“我正是不想看林老闆受不白之冤,因此這出戏才更是非林老闆不可!”程雲逸手指窗外,提高聲音道:“日本人指使朝鮮流民佔我土地,傷我同胞,張少帥、祝旅長之流卻坐視不管,一味忍讓,放任對方越發肆無忌憚——萬一真到那天,他們做了吳三桂,林老闆難道不怕自己也被寫進‘圓圓曲’?”他盯緊了林遷,一字一句:“所以我寫這出戏,專請林老闆唱,就是要幫著林老闆向外界、也向他表明立場!”
原來不過是要借他做一出攻心計,把那個人逼上梁山——他與他的關係已然眾所周知,若是枕邊戲子都作激昂論調,他又怎堪繼續靖綏退讓?縱使激將不成,羞也羞死了他。
程雲逸猶自殷切道:“林老闆,莫忘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林遷僵然默立良久,才緩緩搖了搖頭。
“程大少,林某到底有負您期望了。”
程雲逸疾聲道:“林老闆!”林遷極是苦澀地一笑,低聲道:“這事情,我做不了。”
最是意難平的,便是當初他逼他。因此便不能照樣也去逼他。
程雲逸去後,他獨自半躺在竹椅上,凝目望著桌上那捲戲本子,眼底卻是烏洞洞地空茫一片。楚流雲鬆了程雲逸回來,因見他這副神色,遲疑了下,便低柔勸道:“……這個程大少就是個少爺脾氣,不管不顧的,師哥你別生他氣。”
“啊?”林遷似是才省過神色,怔了一怔,才淡然笑道:“我不生氣——生他什麼氣?”
他是真的不生程的氣。對於勇於直面或公告自己愛憎的人,他其實是敬服乃至羨慕的。
他自問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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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彷彿是預告流年不利似的,民國二十年的夏季來得分外急促又酷熱。才剛入西曆七月,日頭便像是點了個熾白的火球,整個奉天城悶熱得像口倒扣的鍋,一絲風一星雨也不見。然而比這苦毒天氣更熬煎人的,卻是四面八方傳來的各色壞訊息:繼當場開槍之後,日警又大肆逮捕中國鄉民十餘人,酷刑拷打折磨。跟著又實槍荷彈在萬寶山一帶佈防,地雷戰壕一應俱全,揚言“五里內若見任何中國人,概以間諜罪行處決”。至七月三日,朝鮮也悍然掀起排華報復,蔓延漢城、平壤、元山、新義數地,華僑商鋪房產皆被搶掠燒燬,近三百華人慘遭戕害。
長期壓抑的忍耐和憤怒,彷彿被酷日烤得焦枯的一蓬蓬野草,只待火星子一落,便轟然燒成一把燎原巨火。
這日清晨,林遷是被窗外洶湧的喧嚷聲驚醒的。他猶在懵懂,就見趙玉才風火火地推門衝了進來,直奔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