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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月7日
'1' 這故意縮減的十年是被帝國偷去的。
☆、無題
怎樣敘述現在的狀態呢。絞刑令下達三個月後,我仍然坐在這間空無一物的獄房裡,摸摸頸後繃緊的筋絡,二月早春的寒氣使我精神起來。
使人相信死亡的事很多,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我計劃著它的到來。若要在這個偶然世界裡維護秩序,就要謀劃萬事。1944年秋我謀劃帝國的最後一場殊死之戰,1945年夏我謀劃自己的歸途,蘭斯貝格的三年裡,我在這方被烙以恥辱的牆內空間謀劃一檁體面的棺材,載著我被廢止的榮耀,過往的生活。當世界將我禁閉,我另闢蹊徑窺知它的陰謀,以便在厄運之前先一步整理儀容,輕蔑它的虛張聲勢。去年深秋絞刑令下達前,我已經知道自己的死期,收拾不多的衣物,把紙墨寄往遠方,和平生相逢的兄弟告別,再謀劃一場絕望的愛情。理論上,人的一生是可以在幾天內走完的,只要有極高的智慧和極強的行動力。我們讚歎偉大人物的壯麗人生,其實他們只是在心智和身體機能上比我們更強大罷了。
而現在我坐在這裡,遭受失序的懵然。從我投身情報工作起算已經十年,足以患上妄圖洞悉一切的精神病。我在二十多歲瞭解到帝國政權的脈絡,外部國家的覬覦和手段,可以聯手的力量,需要針對的敵人,此後一切話語都騙不過真實的博弈。但是帶著這種無所不知的自負,我卻錯估了自己的死期,這真不令人愉快。為此我甚至怨恨萊因哈特?蓋倫先生,是他的仁慈令我在美國人手裡活了下來。
求死不成的另一惡果是,靈魂經過猶疑終於回到軀殼裡,卻發現它已經老化。我井然有序地告別一切,現在又依序回訪當時擁別的人,對於他們的狂喜我只好道個歉,假裝飛機誤點,輪船停開,絞刑架在養護,總之,我回來了。
也在這一刻,我嗅到枯敗的氣息,來自那副仍在壯年的身體,來自將我驅逐在外的世界。有一些東西在你與之告別時灰飛煙滅。
我說不清那是什麼,卻感受到它的缺失。少年時我們輕言拋棄,過後才為之唏噓,如今我懂得了那時未知的道理,卻發現仍有許多事物不在我的認識之內。
它們存在著,風吹走鐵欄的霜氣時會喚醒我的激情,但它失去了方向。無關信仰也無關自我,無關一己的內心,但追風入骨,令人惶不知所措。如果這就是生命最初的醒覺,那麼此刻我就開始了另一番人生。
和過往不同,或與一些事交肩而過。
1949年1月7日
☆、附錄?殘句
【編者注】
這本從1946年7月開始撰寫的獄中筆記結束於1948年11月初,但加蘭先生的人生並未戛然而止。如全書開頭已經提到的,他在獄中繼續度過四年,於1952年提前獲釋。
這四年間發生的事一如他漫長人生裡所有的事情那樣,並未被其本人記錄。或許這才是加蘭本人的風格。他無疑擅長剖析自我和回顧往事,但這是那些擁有基本邏輯的人的本領,而未必是興趣,或許從46到48年間的筆墨才是一種反常。
這些反常的筆墨當中有一些殘落的句子,它們放諸任何一章都會破壞前後文的線索,因而被作者圈了出來。這些句子是這本反常的筆記中最為反常的部分,絕不適合斷章取義地引用,不過既然它們存在過,也就有了保留的價值。
附錄也包括了加蘭與他的父親和一位摯友的書信。對照日期可見書信和《獄中筆記》的關聯,這是我把這些私人信件收錄書中的原因。它們和整本筆記一樣未經作者批准,不過它以更私密的方式表達了加蘭先生的內心。
歷史便是由這些正反兩面的吉光片羽組成的,它們需要人嚴刑逼供、捫心自問、反覆推敲,在殘酷與溫存的字句之間看見萬千世界,最終也無非求得一己內心的安寧。
加蘭先生真正的死亡時間是1956年冬天,對一些人而言姍姍來遲,對另一些人而言他從未離開。
A
時間過得真快。為何人們很少多時間致輓歌,至多銘記自己的歲月?因為後者是有內容的。客觀流逝的時間與客觀的距離一樣都屬於數理的範疇,從蘭斯貝格到柏林的道路如果不參照於帝國的興衰,對勝利者而言就毫無寓意。
而如果參照於一代生於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在帝國時代度過人生鼎盛年華的人,它就憑空變成了生命的創傷。
B
人們以為我們是一群頭腦僵化的人,缺乏幽默,不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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