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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克新倒也不強求。只是從褚仁十四五歲起,齊克新便經常提到褚仁的婚姻大事,褚仁還是以身體不佳,不宜太早房事拒絕,齊克新也只得罷了,只是很執著的每隔一段時間便次提起。
這件事,讓褚仁倍感壓力,他知道傳宗接代對這個時代的人們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尤其是對於已經不可能再有子嗣的齊克新,但他又不願勉強自己在這個時代結下太多不該結的塵緣。只要提到這個話題,褚仁總會想起之前看過的一部科幻小說,時間旅行的人回到了古代,娶妻生子,回來後卻發現自己成了自己的祖先……每次想到這個情節,褚仁都覺得不寒而慄。但每次拒絕齊克新,又讓褚仁覺得愧疚難當。
唯獨蒐集古董字畫一事,是褚仁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唐、宋、元、明,一幅幅字畫,陳說著人生,也描繪著歷史,彷彿是把一個時代、一段人生的某個瞬間,以筆墨定格下來,截成真實的永恆。起居注太簡,野史筆記太陋,有目的的記錄歷史,反而更容易帶上人的主觀好惡,而真實的歷史恰恰是這樣,在不經意間被記錄下來,流傳千年。一詩一畫,背後都藏著浮生心境,酬酢往來。大時代下人生的小小波瀾,如同那些連綿的筆意,鉤連不斷,千古長存……
褚仁只收書畫,不僅是因為愛好,更因為它們太脆弱。金銀銅鐵質地堅實,自不必說,玉器珠寶因小巧貴重,更容易儲存完好,就是看似脆弱的瓷器,埋於地下不會失色,沉入水中不會朽爛,也容易保藏下來。唯有字畫,水浸易朽,火焚成灰,日曬褪色,蟲吃殘破,受潮腐爛,乾燥脆化,不經意的一點髒一點汙,也會成為永遠的烙印。縱使抵禦住了所有這些,千年之後,它們依然抵不過絲與紙的壽命,縱然在條件最好的博物館,也隨時都可能化為齏粉……褚仁自問稍通字畫儲存之道,王府中各種條件俱佳,總比讓它們流落在蓬門小戶要好上許多。雖說千年之後,它們終不免一死,但能延一年壽命,便能讓更多的後世人看到它們的美好,也是值得的。
還有那些今人書畫,廉價得讓人不忍直視。四百年後,它們也是拍賣行裡的熟面孔,也是會被買家重金購得,珍之寶之的。但此時,它們的創作者們,卻為了換得一餐一衣,錙銖計較著。苟活不如死,一身的錦繡才華,再也不能,也不肯賣與帝王家。那為稻粱謀的一筆一劃,雖然滿載著遺民的血淚和屈辱,卻不曾失卻深植在血脈中的清貴與高雅。
黃麻紙、白麻紙、楮紙、粉蠟紙、碧箋紙、硬黃紙、薰紙、藤紙、斑石紋紙、雲藍紙、金鳳紙、青藤紙、蠲紙、葵箋、竹紙……當然,還有絹帛,一張張各不相同的,紙的面孔,紛紛承載著不同的人生片段,在唐宋元明,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手中,一一流轉過,最終,落到了褚仁手裡。
它們一生的故事太長,褚仁只知道最後這一段,改朝換代的離亂承合,衣冠變改的家國之變,保得住性命,保不住這一方紙,帶著多少不捨和不甘,流落到這朱門深院。百年後,又不知道會流轉到何處:博物館?拍賣行?抑或誰家的堂前……落入了誰的眼?贏得了誰一瞬間的驚豔?
齊克新閒來無事,迷上了核雕,曾經上陣拼殺的腰刀,換成了指尖纖細的刻刀,曾經沾滿了血腥的手,此刻卻千靈百巧地剔刻出一枚枚佛頭。恍惚間,那些佛頭與曾經斬落的人頭疊映在一起,每一顆,都像是祭奠。
多少次,褚仁行經庭院,總能看見石亭下,日暮裡,那樣安靜的兩個人:一個專注的刻著,另一個,或剔仁、或上油,或穿系,或烹茶打扇……若是無事,便捏著幾個核雕在手裡細細盤著,臉上是淡然的笑。
這情景,總讓褚仁覺得,縱使世上最恩愛的尋常夫妻,也不過如此。所謂歲月靜好,就是這樣默默陪伴著,走過萬千時光,走過興衰榮辱,波瀾不驚。就像那些核雕,從初時的淡黃青澀,逐漸變成黑紅油亮,在歲月的愛撫下,歷久彌堅,終成不朽不壞的金身。
褚仁看著看著,突然就很想落淚,傅眉的影子,便開始在心頭打轉,揮之不去。一樣的夕陽裡,誰,會在他身邊,為他烹茶打扇……
這本是一個平常的日子,但聽到小廝來報說,外面有個極俊美的小爺來訪的時候,褚仁的血,一下子湧上了頭頂,頭暈暈的,像是帶著些醉意,三步並作兩步,腳下踩著棉花一樣,急急來到了側門。
門開一線,還是那襲月白的衣,還是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影,只是衣衫半舊,沾滿了塵,似乎衣衫也因歲月的磨蝕而顯出了老態,那人呢?人又如何?
聽到腳步聲,門外那人轉過臉來,依然是發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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