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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接了書契,送了進去,過一陣出來說道:“家老爺言道,姓什麼不好,非得姓陸?老爺最不愛姓陸的,不要,教你回去。”
陸懷貞一腔熱血徹底冷了,不死心又相求幾句。管家皺眉道:“看你知書識字,肯來賣身想必也是無奈。老爺性氣拗,我再替你說說。”又過一晌,便叫陸生進去:“家老爺正在度曲,你在庭外立等。”
砌下立久,微窺庭內,春花初豔,簷燕語人,簾內簫管按著節拍,聽得薛飛白聲音悠揚,唱的卻是《浣紗記》末出團圓詞:
人生聚散皆如此,莫論興和廢。富貴似浮雲,世事如兒戲。唯願普天下做夫妻,都是咱共你。
陸懷貞聽了,欣欣然以為是吉利兆頭,忐忑再立片刻,內裡停了簫音,又半晌才有人示意叫他進去。踏入室內,垂手侍立簾下,隱約見主人正伏案書寫,略不回頭。他舉目偷瞧,四下圖書滿壁,瓶爐精雅,牆上掛著折枝花卉立軸,旁邊綠箋灑金的對聯,寫著時人一聯道:
蛺蝶情多原鳳子,鴛鴦恩重是花神。
薛飛白寫到停筆,將筆尖往筆洗裡面一攪,隨手往後一甩。陸懷貞正偷步上前,挨身進簾,一個不防,前襟甩上一片淋漓墨汁。他不禁失聲,飛白也吃了一驚,回顧見他狼狽,不覺失笑,道:“你是誰?”
這時飛白孝服才除,仍穿著白綢外衫,敞著雪青半臂,不再戴白網巾,在家散漫,科頭不攏,披著黑漆也似長髮,襯著白玉碾就的面龐,天然笑貌,端的是難描難畫。陸生霎時間魂靈兒飛出竅外,心頭立定誓言:“陸懷貞今生為他而死,也是心甘!”
他用自家姓名發誓,薛飛白卻一語給他更名改姓:“我不歡喜姓陸的,你要投身,索性改了罷。你在蘇郡投身我家,不如姓蘇,見面甩了你一身墨汁,便叫你做蘇墨。”
這時節休說改換姓名,就是扒皮拆骨,痴人也是願意的,從此陸懷貞改名蘇墨不提。他只道入了薛府,便得肆意親近,卻不料薛家自有書童,家丁平素不入內宅,飛白又即將赴京陛辭,緊接著就要去陝西赴任,正忙著和蘇州府的朋友作別應酬,鬧哄哄沒一日清靜。蘇墨新到,不諳禮儀,連陪主人出門拜客的機會都輪不到,最親近的時刻,是有一日家中轎伕缺班,由他頂替抬轎。蘇墨家境雖然平常,畢竟還是讀書門戶出身,幾曾做過賤役?轎槓磨得肩頭破皮,轎伕還要忍飢挨餓等候家主出來用轎,好不苦楚。偏生這日等到太陽落山,飛白也未回家,只由拜會那家的門房告知:“你家老爺醉了,今夜不歸,教你們回去,明早來接。”蘇墨知道那家主人是薛飛白的密友之一,頗有些狹邪之好,一時恨妒失望,忍不住心死如灰:“罷,罷,我怎麼差了念頭,唐伯虎賣身為奴,勾搭上手的也是人家的婢女,如今他是家主,我是奴僕,幾曾有主人垂青下賤?我不想眼睜睜見他遠去他鄉,如今卻是眼睜睜見他同輕浮子弟廝混,豈非還不如眼不見為淨!”
這一夜輾轉反覆,灰心起來,幾欲起身潛逃,然而賣身契已入薛家,覆水難收,戲文到底只是戲文,實實的哪有恁般容易做逃奴?不免在妒恨之外,又加之悔恨,煎熬了一夜,次日去接主人歸家。飛白宿醉猶在,轎子抵門,又在裡面頹然睡著,幾個家丁扶掖著才攙入內臥。蘇墨肩頭承了飛白半身重量,被他胳膊搭了一搭,心神皆亂,一夜尋思又化為流水:“罷了,罷了,他愛同輕薄人結交,總勝過和道學先生結交。他若輕浮佻達,或許我還有天可憐見的日子,他若道貌岸然,那我才是終身望得親不得,連指望都沒有了。”
他自知念頭不正,也就是無奈之際聊以□的藉口,然而世間的事就是這般怪哉,人有惡念天必助之,飛白果真日益放誕跳脫起來,上任在即,每日價卻不離狐朋狗友,花街柳巷。你道是為何?實則說來簡單,先前畢竟是居父母喪,不敢任性縱情,日常也不過與朋友度曲串戲為樂,如今孝服也除了,官職也拜了,又因舊年守孝耽擱,新官任職路遠,不好議親,美少年孤身無侶,焉能不放浪形骸?就連上京領委任文書,也同了兩個蘇州朋友聯舟同行,到了京城,又多了一幫同榜進士的同年朋友來往,更學會了些不正經的勾當。蘇墨每日眼痠心苦,也不知煎熬了幾許,唯一慰懷的就是飛白連換了幾個書童,都不長久,反弄得書案無人供奉,因為家丁裡面唯有蘇墨識文斷字,於是便提拔他入了書房抄書。蘇墨歡喜不盡,將主人的文稿仔細謄寫之外,還用心挑出了幾處訛錯修改了。誰料飛白看了直接摔了過來,斥道:“誰許你改我文字?好好的也教你改錯了,學問不濟,就休要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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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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