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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剛上了火車,龍相的人馬後腳就趕到火車站來了。
他這車票買得太倉促,只得到了一張三等車廂的車票。他是不慣吃苦頭的,在罐頭一樣的三等車廂內熬過了幾站之後,他忍無可忍地隨著人流下了火車。這個時候,他的財產除了一套換洗衣服之外,大頭便是五萬元錢。錢不是銀元,是幾沓薄薄的英鎊,輕飄飄地藏在箱子的夾層裡,一點也不招人的眼目。這錢還是許久以前,他向龍相要過來的——他記得自己那時看龍相散盡家財去招兵,急得了不得,索性厚著臉皮要來了這五萬元錢。當時他想這五萬便是三個人的老本,一旦龍相把家產禍害光了,那麼自己有了這幾萬塊錢,也夠帶著他們吃上半輩子飽飯。
他沒想到龍相會成功。
他不是好奢侈的人,有這筆錢在手,生計暫時就不成問題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不知道,他想單槍匹馬地去殺了滿樹才,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理智又告訴他這麼幹不對,是筆虧本的買賣。那麼這麼辦不行,怎麼辦行?他一時間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就慢慢想。無牽無掛地一路向南漂泊過去,他見了好的地方,便停下來多住一陣子,住膩了,再繼續前行。他的眼睛見識了一個天大地大的世界,可他的心陷在龍家老宅那座小院子裡,卻是始終沒能逃脫出來。
到了春天,露生在臨河的一戶人家裡租了兩間房屋。房東是家道中落的母女兩個,因為是剛剛開始衰敗,所以還有較為寬敞的好房屋向外出租。這小城不是閉塞偏僻的所在,城內學校也有,碼頭也有,小工廠也有,天南海北的人終年地穿梭往來,露生這樣一位來歷不明的單身漢,看著也並不是特別稀奇。房東小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終日活動著兩條細腿蹦蹦跳跳。那種天真活潑的勁頭,和幾年前的丫丫一模一樣。
房東小姐下午三點鐘放學,放了學不出門,直接鑽進露生的房間裡。很巧的,她也稱呼露生為大哥哥。她說起話來大哥哥長大哥哥短,國語中帶了江南水鄉的腔調,鶯聲嚦嚦的,十分婉轉好聽。露生是個溫和的性子,對待這樣一位小妹妹,更是分外可親。可親了一個多月之後,露生感覺情況不大對頭——這位小妹妹來得太勤、坐得太久,已經惹出左鄰右舍的閒話了。
露生聽了這些謠言,只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同時也暗暗地納罕,發現自己似乎頗有一點吸引女性的男子魅力。近的房東小姐姑且不提,當年那位艾琳小姐,對自己也是一陣喜一陣嗔。但他無意去做一名流連花叢的浪子,因為覺得那“不正經”。
露生開始故意地冷落房東小姐。每天的報紙,按理說都是要由房東小姐取來給他的,現在他也不勞小姐的大駕了。報紙上南北的新聞都有,他隔三岔五地便能看到龍相的訊息。現在龍相真是了不得了,如日中天,偏偏他年紀又是這樣小,相貌又是這樣好,拿歷史上哪位少年英雄比他,都像是有點不夠勁。無奈之下,新聞界只好口不擇言地將他亂誇一陣。露生逐行讀著那些溢美之詞,有的時候,幾乎要被那驢唇不對馬嘴的頌詞逗笑。
笑也不是好笑,他現在對龍相,是一點好感情也沒有了。
這位“翩翩美少年”是個冷血的瘋子。不要妄想和他以心換心,因為他根本沒有心,他有的只是慾望和瘋狂。露生想他之所以依戀自己,不過是依戀自己給他的愛與關懷。他瘋歸瘋,但不傻,他甚至很狡猾,精通各種索取的方式。撒野是他,撒嬌也是他。
他還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勢利眼,露生無權無勢,所以是不必顧忌的。在他的大業面前,露生的愛與恨,也是不值一提的。
露生認為自己對龍相已經厭惡透頂,然而越是煩他,越是甩不脫他。他要麼是在報紙上出沒,要麼是在他心裡出沒。他從北到南跑出幾千裡了,他依然穩穩當當地駐紮在他的腦海裡,像個寄生物,非常冷酷地汲取著他的生命力。
於是,露生就想自己還是得殺了滿樹才。滿樹才如今已經不僅僅是他的滅門仇人了,滿樹才成了一個符號。他非得徹底消滅了這個人,才能斬斷三千煩惱絲,才能讓龍相知道自己的愛恨並非兒戲。
哪怕為此付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滿樹才當然不是好殺的,他又並非傳奇小說裡的劍客,可以遙控一柄飛劍,隔著千里取人項上頭顱。他素來做人做事都認真,如今更是慎之又慎。不怕別的,怕自己復仇未遂,死得醜陋,會成為龍相眼中的又一樁笑話。
終日臨水迎風地在腦海中殺人,自然類似閉門造車。上路之後是否合轍,那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的。老天爺似乎也嫌他思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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