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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後,天下太平。露生出門看看,也沒在門前院後發現可疑分子。這裡是租界地,本來就比其他地方文明安全一點;況且對外,這幢房屋乃是姓白的,陳有慶縱是想要追查,一時怕也追查不到。然而家裡一樣武器都沒有,似乎真是不行的,但話又說回來——他難道到百貨公司裡買手槍去嗎?
思及此,他在大門外翩然一轉,把目光射向了他的芳鄰。腦筋來回活動了一回,他當天下午便登了唐公館的門。在如願見到唐小姐之後,他開門見山地請求對方幫自己買一把手槍。唐小姐聽聞此言,又驚又笑,“怎麼?你惹了仇家了?”
露生答道:“是我那個兄弟——你知道他是——他在北方鬧出過人命官司——現在人家——”
一番話,因為須得是半真半假,所以被露生說得吞吞吐吐。唐小姐很有耐心地聽完了,最後問道:“你兄弟那毛線活幹得怎麼樣了?”
露生聽了,有些窘,“哦,很不怎麼樣,他只是拿它當個消遣。”
唐小姐撲哧笑了,因為一直感覺這兄弟二人有些滑稽。不過笑歸笑,重提那把手槍,她正了正臉色,問道:“你會開槍嗎?”
露生遲疑著措辭,既想不露底細,又要顯得自己語言真誠,“會倒是會,但是沒有真的——”
唐小姐一臉心知肚明的笑意,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我是怕你不會使槍,誤傷了自己,到時候再賴上我。真出了事情,你可以帶著你兄弟往我家裡跑,我呢,能保護你就保護,保護不了你,我把你送巡捕房去。英國人橫是不能讓你死在巡捕房裡頭,對不對?”
露生聽了這一番大實話,心裡怪不得勁兒的,感覺唐小姐這人太好了,自己無以為報,似乎非得在她面前哭一場才合適。
半個小時後,露生回了家,帶著一把勃朗寧小手槍,二十發子彈,以及一罐唐公館自產的蜜餞。這手槍是唐小姐送給他的,沒要錢。唐小姐自有一套理論,對待朋友,對方越是闊綽,她越是大方;對方越是大方,她越是豪爽。可若是有人想拿她當冤大頭算計,她把金錢荷包的口子一勒,能立刻變成一隻狡猾的貔貅,不但敲骨吸髓,而且只進不出,惡毒精明得令人髮指。
露生很闊綽,也很大方,尤其是身上有股子招女人喜歡的勁兒,所以唐小姐對他格外善待。露生自己心裡也很清楚,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一邊走一邊想自己實在是適合做一名上門女婿。在這一項事業上,自己簡直極有天賦。然而這樣有天賦,奔三十了,還是個處男,真是老天諷刺。
餵狗似的,他把蜜餞餵了龍相,然後自己悄悄地把手槍藏好。龍相從昨晚開始,精神狀況越來越好,今天尤其振奮,從早上到如今,他扯著大嗓門侃侃而談,沒有一句話是有良心的人能說出來的,蜜餞都堵不住他的嘴。露生很麻木地聽著,始終沒生氣,只是忽然很想狠狠地嚇他一下子,讓他恢復前些天那個半瘋半傻的狀態,重新做個老實弟弟。
龍相連著活潑了好幾天,最後連綿的梅雨終於還是澆滅了他那股子邪精神。陳有慶並沒有殺上門來,龍相緊挨著露生坐下,也安靜了。露生問他怎麼不說話了,他低聲答道:“心裡不痛快。”再問他是怎麼個不痛快法,他也說不清楚,只道:“總是想過去的事情,想哭。”
露生聽了這話,一時啞然。心想自己這是養了一盆花嘛,太陽大了不行,雨水重了也不行。將手指插進對方的短頭髮裡,他摸索著摁了摁對方腦袋上那兩個小疙瘩。
這時候,龍相低聲說道:“真想從頭再來,再幹它一場!”
露生嚇了一跳,“不行!”
龍相立時轉向了他,一雙眼睛黑的極黑白的極白,瞳孔像是深山洞,洞子深處有鬼火,“怎麼?你看不起我?”
露生正色答道:“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勝便勝了,敗便敗了,你呢?你行嗎?”然後他低頭一抖手裡的報紙,“上次救你,我已經丟了半條命。想要徹底地害死我,你就幹你的吧!丫丫沒了,我也沒了,你自己當大總統去吧!”
龍相沉默片刻,末了小聲嘀咕道:“又生氣了?”
在嘴上,露生對龍相似乎是無為而治;但在行動上,他則是給龍相下了禁足令。龍相隔著窗戶看細雨,看得唉聲嘆氣,同時又心裡發燒渾身作癢。於是在天黑燈亮的時候,他向露生提出要求:“我要去看大腿舞!”
露生剛洗了個澡,聽聞此言,他一撩浴袍一抬腿,單腳踩著椅子說道:“現成的大腿,請看吧!”
龍相一愣,隨即向旁一躲,“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