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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攥住了她的手。鞋的確是薄的,一身衣服也不厚,然而很奇異地,他不冷。彷彿是掙命一樣地在臺上演了許多年大戲,如今在聲嘶力竭的時候下了去,心裡不失落,反倒是輕鬆。
“這一路可不好走,天又冷。”他告訴丫丫,“有吃的就吃,能睡就睡,無論如何咱們得熬過去。熬過去,就又是一番天地了。”
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上海那地方是真熱鬧,比天津繁華,像外國似的。”
丫丫聽到這裡,眼中也有了一絲笑意,“我在天津也沒逛過,天天就是在家待著。”
露生想象出了美好的前景——先前不敢想的、想了也白想的好日子,忽然像霧氣中的島嶼一般,隱隱約約地露了影跡。
“我帶你逛。”他看著丫丫,一顆心忽然狂跳起來,“又不愁吃喝,年紀輕輕的,不玩幹什麼?原來沒玩過的,這回咱們把它全補上。”
丫丫不置可否地低下頭——露生看到的島嶼,她也看到了。到新地方?做個新人?開始過新的生活?
丫丫不敢想了。好事不能想,對待好事,要裝不知道,讓它自己來。
露生不睡覺,讓龍相和丫丫靠著自己睡。如此到了凌晨時分,火熄滅了,龍相也先醒了。
他依舊依偎在露生懷裡,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口中唸唸有詞。露生深深地垂頭側耳去聽,就聽他口中斷斷續續地念著“進攻……務必……軍部……”,全都是隻言片語,連不成句子。
手指插進他的亂髮,露生摸索著他頭上的那兩個小疙瘩,忽然想起自己初到龍家的那個清晨裡,站在自己床前的那個紅衣小男孩。何其荒謬啊!就因為他頭上長了這麼兩個小東西,那麼多的大人,竟會異口同聲地咬定他是龍。
說著說著,就成真了。別說那個小男孩,就連他這個大男孩都有點信了。
忽然想起了口袋裡的灶糖,他想拿出來給龍相吃,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能給。龍相現在就是半死不活才好,萬一他吃糖吃出了精神頭,到時候可不好擺佈。
這時,丫丫也醒了。
沒有水,只有酒。露生擰開一瓶,喂龍相喝了幾口,然後把他背起來,和丫丫鑽出窩棚又上了路。大縣城他們是不敢走了,然而天大地大,總還有他們的路。
在村莊間一處小小的集市上,他們進了一間小小的棚子。棚子裡熱騰騰的,水氣繚繞,正是一家專賣吃食的小鋪子。露生要了四碗陽春麵和一大碗剛出鍋的熟肉。丫丫悶頭開始吃肉吃麵,而鋪子的掌櫃看他們形象潦倒,吃得卻好,就忍不住發了問:“您幾位這是從哪兒來的?”
露生一手扶著龍相,一手拿著筷子,掌櫃的是那樣問,他是這樣答:“別提了,前天,就在那邊山上,我們也不知道遇上了哪來的一幫大爺,上來就是要錢,我們一家能保住這條命就算萬幸。我兄弟本來身體就不好,這回一嚇一凍,更完了!吃完這頓飽飯,我們趁著身上還有點兒盤纏,得趕緊回家去!這回可是見識到什麼叫作兵荒馬亂了,往後沒大事,我絕不再出門!”
掌櫃聽了,沒聽出什麼破綻來。哥哥帶著兄弟,以及一個媳婦或者弟媳婦,也很正常。這時露生往嘴裡猛扒了幾大口麵條,又用勺子舀了一點麵湯餵給龍相。龍相張嘴喝了湯,隨即卻舌頭一拱,把那口湯又吐了出去。
露生放下勺子,用袖子給他擦了擦下巴,又催促丫丫道:“快吃,那兩碗都是你的,全吃了。”
丫丫鼓著腮幫子,勻不出舌頭說話,只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露生也不浪費時間,一手摟著坐在身邊的龍相,一手使筷子撈麵往嘴裡填,同時提著一顆心,生怕龍相忽然吼一嗓子鬧一場,說出些什麼“軍部、進攻”之類的胡話來。
慌里慌張地吃光了兩大碗熱麵條,露生見這鋪子還兼賣大饅頭,便買了五個帶上。掌櫃的站在棚子外,看男的揹著人,女的揹著包袱,兩人肩並肩地往前走,心想他們遇到的土匪還挺慈善,這麼大的包袱都給她留下了。
這一天,露生和丫丫沒有走出太遠。經過了兩個小村莊之後,他們在一處鎮子上歇了腳——非歇不可了,丫丫的臉和手都是紫裡蒿青;露生也是越走腰越彎,龍相像是有了千斤重。
鎮子上只有一家旅店,露生和丫丫商量定了,三個人就睡個大半夜,只要歇過這一口氣了,就得繼續上路。
三人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裡要什麼沒什麼,只有一鋪燒溫了的炕。露生向夥計要來熱水,讓丫丫洗臉洗手再洗洗腳,自己則是用熱水泡軟了小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