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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的話?昨天練功,不小心滑了一下腳,臉碰在凳子背上,你看,這不正是凳子背那兩道槓槓?」
宣代雲看他尷尬,知道不該再問,說:「你這行也不容易,只練個功……以後還是多小心才行。」
深深瞅他一眼,嘆了一口氣。
這時,聽差送了熱茶來,便一人端了一杯茶,把心思放茶水上頭。
宣代雲啜了一口,忽然蹙起眉來,轉過半邊身子對聽差說:「我不是說過了,白老闆過來的時候,不要上儼茶,備點潤嗓子的冰糖菊花。怎麼總是記不住呢?」
白雲飛忙說:「無妨,我也常喝茶的。」
宣代雲說:「這些人,總不為別人著想的,你用不著替他們說好話。」
要聽差把茶撤了,另取好菊花過來沏。
她體貼到這份上,白雲飛心裡先有了幾分感激,嘗著新沏上的菊花,滿嘴噙香,另有一番滋味。
宣代雲見他不做聲,不禁問:「怎麼了?這菊花不適口?」
白雲飛說:「不,不。」
頓了片刻,慨嘆著說:「我只在想,一樣米,能養出百樣人來。有那麼些可恨可惡的,又有年太太這種既美又善的。」
宣代雲受他這樣誇獎,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可當不起這樣的話,不過是個終日吃吃穿穿的婦人罷了,現在外頭的女子,還有一種有能力的,會到社會上賺錢養家。像我這般安坐家中,不事生產,對社會也無益,是屬於老式的舊女子了。」
白雲飛說:「若照您這樣說法,那像我這樣唱戲的人,又對社會有什麼益處呢?既不能種出一粒米,也織不出一匹布,不過供有錢人消遣時光而已,更是老式社會的糟粕了。」
宣代雲猛聽了這一番話,用眼把對面淡雅俊俏的男人一打量,想到他際遇之不佳,倒湧出一股又憐又愛的傷感來,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好掩飾著說:「哎呀,我們怎麼討論起社會這種大題目來?怪無趣的。」
轉了話題,問白雲飛:「家裡還有兄弟姐妹嗎?」
白雲飛答道:「下面有一個妹妹,正讀書呢。」
宣代雲便說:「我小時候,最羨慕別人有哥哥,捱了欺負就可以找哥哥幫忙。可惜,偏我排了老大,下面只懷風一個弟弟。」
白雲飛說:「我倒是很羨慕宣副官,有你這麼一個姐姐。若我有這麼一個,便父母不在了,也不至於到這地步。可見同人不同命。」
宣代雲情不自禁,陪他嘆了一口氣。
兩人喝了一會菊花茶,到小花園後練了幾句腔子。
白雲飛知道她是有身子的,不敢讓她多唱,怕傷了氣,教了兩句就讓她歇了,自己倒應了宣代雲的請求,給她唱了一支《牡丹亭》裡的《寫真》。
宣代雲坐在鋪了褥子的石凳上,略歪著身子靠著清涼圓石桌子,酥手託著腮幫。
陽光透過枝葉零零散散地落下來,照得人好舒服。
優婉腔圓的聲音鑽進耳裡。
「這些時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時憔悴了。「
「不因他福分難銷,」
「可甚的,紅顏易老……」
勘勘一曲,哀哀憐憐,宣代雲也要為那杜娘子落淚了。
年家請白雲飛過來教唱曲,定的是每次兩個鐘頭。如今請師傅到家裡學戲,都按著戲圈裡各角的等級,看鐘點給錢。有那麼一等紅角,因為有些身份了,又想著賺外快,去人家家裡坐坐,敷衍兩三句,常常不到點,得了錢就走了。
白雲飛卻在這方面甚有操守,說好了幾個鐘頭,必定坐到點的。
因為宣代雲不能多唱,時間又未到,他唱過了一曲,仍陪著宣代雲,給她細細的講臺步做手。
到後來,倒是宣代雲不好意思起來,請他歇一歇,說:「這些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學得會的。我們宅子裡剛變了個樣呢,還有些西洋玩意,若不嫌棄,賞玩一下如何?」
便邀他在院裡廳裡四處逛逛看看。
白雲飛現在雖落魄,從前卻也經歷過富貴的,應宣代雲之請看了一遭,大大方方的,見到西洋大傢俱,或中國式的金玉擺設,隨口讚歎幾句,不過應景兒的事。
在客廳轉了一圈,卻忽然腳步一頓,臉色動了動。
宣代雲見他這樣,也留了心,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原來他正盯著古董架子下面一個格子,倒有些怔怔的。
那裡頭擺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團,宣代雲拿起來,才弄清楚是個山形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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