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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殿試、狂賭
清則無礙,無礙故神;反清為濁,濁則礙,礙則形。——張載
何渙騎在馬上,奔了很遠,心猶在驚惶,他不住回頭,確信後面沒有人跟來,這才放心打馬進城。
他住在城右廂的麴院街,小小一院房舍。到了家,他下馬叩門,僕人齊全挑著只燈籠來開了門。齊全今年六十來歲,眉毛蓬張,眼窩深陷,嘴緊閉成一道下弧線。他在何家為僕已經三十多年,何渙隻身來京,他母親不放心,讓齊全夫婦兩個陪了來。何渙一向視齊全如叔伯一般。齊全生性謹默寡言,難得聽到他的聲音,但今天何渙出門前,他卻開口勸道:“小相公,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天已經晚了。”何渙卻沒有聽。剛才受了那場驚嚇,現在看齊全眼中滿是責備之意,不免有些悔疚,朝齊全賠了賠笑,齊全卻似沒看見,沉著臉接過馬韁繩,牽馬去後院了。
齊全的老妻顧嬸笑著迎了出來:“小相公可算回來啦,那老木橛一直在叨噪呢。小相公要不要再吃點什麼?”
“不必了,溫習溫習書就睡了。”
何渙轉身進了自己房,關起門,才長舒了口氣。他不想點燈,走到窗邊桌前,坐在漆黑裡發呆。外面有些月光,窗前種了一叢細竹,還沒換新葉,白天看著有些枯亂,這時映在窗紙上,竟像文仝畫的墨竹一般,清俊秀拔,滿窗逸氣。看著這夜色窗景,他的心神才漸漸平復。
就像這竹子,他自小就有股拗勁。他祖父何執中曾是朝廷重臣,官至宰相,他完全不必苦學應考,按朝廷恩蔭之例,便可輕鬆得一個官職。他卻不願走這捷徑,幾次將恩蔭之額讓給親族,情願以布衣之身贏得功名。
這兩年,他一直在開封府學勤修苦讀,別無他想,一心應考。可誰料到,這幾個月竟遭逢這麼多變故,簡直如雜劇中編造的戲文,幾生幾死,看今天藍婆家情形,恐怕還沒完結。
窗紙上的竹影微微搖動起來,可能是有些小風。
何渙獨坐在窗邊,並沒有點燈。他雖然欽慕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襟懷,但並非那種凡事都能處之泰然的人,看到竹影搖動,他的心也隨之搖盪。
再想到明天就是殿試,十幾年苦讀,等的便是這一日。他的心更是怦怦跳起來,連手腳都不由自主有些緊促。
他忽然極渴念阿慈,若她在這裡,該多好……
黑暗中,想著阿慈,越想越痴,一時間悵痛莫名,惶惶無措。滿心鬱郁之情無可宣洩,便點亮了蠟燭,鋪開紙,提起筆,填了一首《訴衷情》。
思卿如醉醉思卿,竹影亂離情。墨鋒不懂別恨,剪碎一窗明。
約未定,信難憑,憶空縈。此心何似,夢裡只蝶,海上孤星。
寫罷,他反覆吟詠,越詠越痴,不由得落下幾點淚來,這才痛快了些。心想,或許阿慈真如藍婆所言,本是狐仙,化作人形,偶然來這世間一遊。自己與她能有數月之緣,已屬萬幸,又何必貪念太多?
房門輕輕叩響,何渙忙拭乾眼睛,抓了本書,裝作在讀。
齊全夫妻走了進來,各捧著一個包袱,放到床邊櫃子上。
顧嬸輕聲道:“小相公,這是明早的衣帽鞋襪和筆墨硯臺,時候不早了,早點安歇吧,明天得趕早進宮殿試呢。”
“就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對了,傍晚有人來找過小相公。”
“什麼人 ?”
“他說他叫趙不棄。”
“哦?他說什麼了嗎?”
“他說有件要事,不過必須和小相公面談,說是關於姓丁的。”
“我知道了。”
何渙面上裝作若無其事,背上卻驚出了一身冷汗。齊全夫婦兩個一起出去帶上了門後,他才憂心起來,他與趙不棄曾在朋友聚會上見過,但只是點頭之交,他為何會說這話?難道被他知道了?
何渙早早趕到皇城東邊的東華門,門前已經一片擁擠喧鬧,看來還是來晚了。
這條御街是禁中買賣之地,凡飲食、花果、金玉、珍玩等宮中所需,都在這裡交易,聚集天下之珍奇,平日就十分繁盛。今天又是殿試日,舉子就有近千人,人們爭相前來圍看,黑壓壓擁滿了人,何渙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
若仍依照“三舍法”,何渙其實還要熬幾年才能殿試。
最先,大宋沿襲唐五代科舉制,舉子們經過州郡解試、禮部省試、天子殿試這三級科舉考試,考中者分等授官。五十年前,王安石變法,以“三舍法”變更舊的科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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