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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喬輕鬆笑笑,隨手抓了空酒瓶就扔進櫃裡去。「開頭我想的是捨不得大夥兒在局裡捱打,於是隨口就認了;後來想通了這事前因後果,卻又覺得既是爹先欠下,我做他兒子的,也沒臉向你討這公道去;待見你不來探監……」
「平白無故害得你坐了十八年苦牢,我怎麼還敢見你?若非你出來之後待我還是神色如常,只怕我還是要躲著你的。」流明截住重喬的話,黯然道:「重喬哥,流明也不敢要你原諒,更不敢奢望你還存著當年情份,只求你念著咱們打小一塊兒長大的,權且受了我這賠禮吧。」說著拉開椅子就要跪下,慌得重喬忙拉他起來,苦笑道:「做什麼還賠禮呢,我又不怪你。」
流明愣了愣,低頭哽咽道:「就是重喬哥不怪我,光憑你替我苦了這十八年,流明原也該跪下給你磕頭的。」
重喬見他還堅持要跪下磕頭,只得道:「既這麼說,你橫豎也留了東西給我在牢裡度用,咱們就算是兩不相欠罷。」
「那也不過是頭幾年送些尋常飯菜、四季衣物,哪裡就抵了過去?」流明皺眉道:「再說,後來打起仗來,咱們四處逃難,也就沒再送過的。」
「不是那項。」重喬邊說還邊搖著手指,流明不解問道:「那是哪項?」
「十擔乾柴、八斗老米!」重喬久未唱戲,此時一句《武家坡》薛平貴的道白剛出口,自己先就笑起來。
流明聽見這話,本還皺著眉,待看重喬笑得開懷,再細想去,不禁也跟著笑道:「那十擔乾柴、八斗老米,一十八載,慢說是吃,就是數麼,亦就數完了!」
重喬見他笑了,定定看著他,道:「這十八年我雖蹲的是寒窯,你在外頭這樣煎著熬著,也算替我數完了,合著裡頭外頭都是王寶釧,扯平了吧。」
「雖這樣說,有件東西還請重喬哥務必收下。」流明說著拿出個信封來,剛要拆,重喬忙拿手按住,道:「若是船票就免了,你是蘭妲的新郎倌,都說旗人家的姑娘規矩大,我可不想替了去。再說了,我身上還留著案底,保不定過不了關去,照霞費了大力氣才弄來這麼幾張票,別浪費了。」說著硬是讓流明把票收回去,又開了門對他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放著蘭妲不管,小心她又睡過時辰,誤了船期。」
「……那麼我這就走了。」流明步出房門,卻又回頭看著重喬,似是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如此維持了好一段時間,還是重喬先說了話:「到臺灣之後要是能夠,這頭髮再留起來吧,辮帥一朝沒了辮子,看著怪不習慣的。」說著伸手摸了摸流明那一頭短髮,道:「保重。」
流明愣了半晌,方低聲道:「你也保重。」而後看著那門在眼前關上了。
◇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那我這就走了。」屠重英的行李早已運上飛機,此時手上只拿著帽子和手杖,對來送機的金倚道:「這回一走,想是也沒有下次了,唉,年紀大了啊!」
金倚也知道此時萬不能順著老人家的話頭說,忙笑道:「重英伯父說哪裡話來,這次您還什麼名勝古蹟都沒逛到呢!下次一定還得再來,倚哥兒全家都會好好歡迎您的。」
「那我就先謝過了……唉唷、說到全家,我倒忘了這個!」屠重英邊說,邊從西裝內袋拿出兩張相片來。「這個是當年在馬家班照的、這個是流明寄給照霞的信裡附的,如今都給你罷。」
金倚接過來一看,只見一張是屠家班的合照,另一張則是她小時拍的全家福,不由得哽咽激動道:「這真的能給我?」
「當然是真的,橫豎照霞嫌那兩張都沒他,不想要了。」屠重英笑了笑,戴上帽子,揮了揮手道:「那我上飛機了,你多保重。」
「您也保重!」金倚喊著,看著屠重英走向登機門,身影漸漸地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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